“你瞎了眼,没看到这是丧礼吗?”那把守的弟兄红着眼,暴躁地吼。
“请……请问这是谁的……”她仍无法将“聂横纵”三个字说出口。
“你是谁?”那人似乎将满腔的悲伤全出在陈梦殊的身上。“来这里干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不!我……”
陈梦殊慌忙摇头,解释不清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田仔,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见那人缓缓走过来,陈梦殊顿时感到心脏要停了,阿黑!是阿黑!她记得他的声音,他的容貌。
“你……”他也认出她了,但较六年前而言,他的喜怒更不形于色了。“你来了?”
“我……”陈梦殊咬了咬唇。“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阿黑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陈梦殊惶骇地看到他的眼底有着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悲痛。
“我不晓得你在问什么,不过,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有着压抑的伤痛。
“不!不会!不会的!”直至此时,泪水才盈聚眼眶,坠落而下。“不是找不到尸体吗?没有找到,怎么能算数?”
阿黑盯视了她好一会儿,声音悲痛却镇静。“你听说过,飞机在海上爆炸,经过鱼群的啃食后,还能保留全尸的吗?”
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顿时,陈梦殊感到心脏遽然拧痛了起来,她不愿他死啊!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呀!天哪!她真希望能收回这句话!
“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她登时泪如雨下,愧海地低喊。“我从来就没有希望他这样……”
阿黑起初听不懂她的话,但随即想想,便明白了。
“你看来过得不错!”他的语调仍然平板如往昔。“既然有了好的开始,就不应该再回来这里。”
陈梦殊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了几秒。“那你们呢?你们怎么办?还有世太集团……”
“这其实不是你该问的,”阿黑看了她好一会儿。“三个月后,我们自然会推举另一个领导人,这是规矩。”
她怔了怔。“这么说来,三个月后,你们都会忘了聂横纵,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没有领导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团体,都会分崩离析的。”他理智地回答道。
“可是……”她感到不能接受阿黑这种无情的说法。“他是好的领导人吧?”
“最好的……”阿黑郑重地说。“可是我们都得生存下去,你也不例外。”
“我……”她蓦然想起了聂横纵的一切,不论好坏都令她凄楚落泪。“我不知道……”
“好了!我得进去了。”阿黑对她微微颔首。“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参加哀悼的,所以,你还是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那位阿婶……”看着阿黑转身要回去,陈梦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喊了一声。“那位阿婶会怎样?你们还是会好好照顾她吗?”
阿黑深思地回眼望了她好一会儿。“在这三个月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么三个月后呢?”她急急地问。
“这要看新的领导人的指示。”
陈梦殊登时为那位老妇深深难过起来。“让我来吧!”
“什么?”阿黑诧异地看着她。
“与其这样踢皮球似的等待结果,不如就我来照顾她。”她真诚地说。
“你要考虑清楚!”阿黑提醒她。“一旦你照顾了她,日后反悔了,‘七海帮’是不会认这笔账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尽管不知何故,她深深同情着老妇的孤寂。
“好吧!我想这应该没问题。”阿黑点点头。
“黑哥,”在阿黑转身要走之前,陈梦殊又叫住了她。“阿婶究竟是谁?”
阿黑没提防她这么一问,不禁微微一愣。“阿婶就是阿婶。”
“不!”陈梦殊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她和‘七海帮’有深厚的关联吧?或许我该说,是和聂横纵有关才是。”
阿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说你要照顾她,该不会和主席有关吧?”
她想到了已逝的父母,摇摇头。“要照顾她,纯粹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
将照顾父母、承欢膝下的心愿实现在一位陌生的老妇身上,这样的移情心态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解释得清。
“那就不必问那么多了。”阿黑不理会她的问题,转身走进去。
“她是聂横纵的母亲,对吧?”
陈梦殊陡然冲口而出,但这不经思索的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阿黑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又继续往前走,身影没入那幢华宅之内。
尾声
花莲乡间
这天,刚下了课的陈梦殊婉拒了王文中的邀约,缓缓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这有着小院落的旧屋,曾是父母住过的。
这真是巧合!陈梦殊无法不相信这一切在冥冥中都有着安排。
当初租下这房子时,只觉得这房子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直至房东讶异地看到她的名字……
“陈梦殊?我在好多年前,曾把房子租给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的女儿也叫这个名字。”
后来,她才不经意地得知,原来自己所执教的国中,正是父亲曾任教的地方;而现在所租赁的住处,竟也是自己度过黄金童年的地方!
她推开住处院落的小门,心神缥缈地走进屋内,不禁讶异地看到那位白发皤皤的老妇已坐在屋内,门边有只简单的皮箱。
“你回来了。”送老妇来的,是一位与老妇年岁相差无几的妇人。“听说你要照顾她,我就放心了。”
“您是……”
“我们来时,发现你的屋门没锁,就进来了。”那位妇人口齿清晰地解释。“我负责照顾秋媛已经几十年,现在我自己身体状况不太好,照顾不了她。”
“她……已经这样几十年了吗?”陈梦殊感到心脏一阵痉挛。
“说起来她还真是可怜!”那妇人摇摇头。“我现在没替他们做事,总算能说出来了,秋媛她啊!”她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没结婚就大了肚子。”
“……”陈梦殊静静听她说着。
“你知道我们那个时代,这是丢死人的丑事!那孩子的父亲原本抛弃了秋媛,后来听说她怀了身孕,就又把她接回去,照顾她。”
“这应该是很好的结局才是呀!”陈梦殊感到不能理解。
“可是等她把孩子一生下来,做父亲的就把孩子抱走;秋媛当然不甘心,就跟他闹起来,那男人很没良心!他叫人把秋媛打了一顿,后来秋媛就疯了。”
陈梦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只听那妇人继续说:“他把秋媛送回她家,可是秋媛疯得很厉害,她家的人也不要她,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把秋媛找回去,锁了起来。”
“就这么锁了几十年?”陈梦殊转头看了看痴呆地抱着玩具熊的秋媛,心里忍不住一阵痛。
那妇人点了点头,径自说着:“那男人死了以后,听说那孩子继承了一切,不过没有用,他根本不认得秋媛,秋媛也不认得任何人。”
他认得他母亲的!陈梦殊心中回道,但却没说出。
“我去看过阿婶几回,可是都没见过你。”
那妇人想了想。“大概是我刚好去帮她拿药什么的,还有那回送医院时,他们不让我跟去。”
陈梦殊点点头。
“总之啊!”妇人缓缓自椅上起身。“你能照顾她就太好了!要不然,现在她儿子也死了,我还真不晓得她会变得怎么样呢!”
“谢谢你照顾她这么久!”陈梦殊不知怎的,竟向妇人道谢。
“我才该感谢你,你和她非亲非故的,”她对陈梦殊笑笑。“她现在情况不差,不会像以前那么疯癫得厉害。”
妇人转向秋媛,像吩咐小朋友似地说:“秋媛哪!你现在就要住在这里,要听陈小姐的话,知不知道?”
秋媛没答话,只是抱着玩具熊,眼神依旧呆滞地望着前方。
“那我走了。”她对陈梦殊颔首道别。
陈梦殊立在门口,目送妇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之后,转身走到秋媛前,蹲下身注视着。后者对她的举动毫无所觉,只一径地抱着玩具熊,微晃着身体。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为秋媛理了理头上凌乱的白发,思绪跟着瓢摇起来。眼前的老妇果然是聂横纵的母亲!一想起聂横纵,陈梦殊的心便淌血。
我在你身上做记号了!你赖不掉了!在那个无尽激情的夜里,她曾这么笑指着他肩上的咬疤说。
那么我也要在你身上做记号!陈梦殊的眼眶不由得剧烈地发酸,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早已消逝无踪,就像他的人已不在这世间一般……
可是,他却不知何时,便早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怎么也抹灭不去的印记!想到这里,陈梦殊不由自主地掩住了流满泪水的面庞,哀哀低泣。“宝宝别哭!”秋媛似乎被她的哭声吸引,松开手中的玩具熊,呆滞地伸手将她的头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妈妈在这里,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