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样呢?」不绞桌巾,不绞自己的手,她无意识的拨弄着他的长指。「这种人前人后两样对待的生活成了一种模式,我在家中被两个姊姊孤立、精神虐待着,继母则整天跟着爸爸在家里开的几家银楼之间忙进忙出,直到我国三快毕业那年,爸爸心脏病发去世,所有的恶劣行径变本加厉,直到我自动离家出走为止,这种生活终于被我划上句点。」
听到这里,皇甫殿臣应该先要感到同情的。
同情她,同情她悲惨童年的际遇--早年丧母,父亲续弦的继母用尽心机离间她与父亲的关系,因继母而存在的两个继姊又容不下她,只知对她精神虐待,直到最后,她连父亲这个唯一的依靠都失去……
听到这里,不用讲什么,理论上不管是谁,对她,应该都要先产生一股同情的感觉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皇甫殿臣在同情感先涌上来之前,只有一种感觉--
奇怪,她的遭遇……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第七章
玻璃窗外,点点白雪缓缓落下。
室内,经由专人研磨的咖啡被送了上来,浓浓的咖啡香气随着上升的袅袅白烟盈满一室,为人带来暖暖的温暖感。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人再开口,杜瑞仙握着面前大大的咖啡杯,无意识的用汤匙搅拌着,心思因为方才的回忆而紊乱……
「其实,在我稍稍懂事、知道思考之后,我曾想过,是不是我犯了错、或是哪里做的不对,才会让继母跟两个姊姊不喜欢我。」她忽然开口,语气不解,既迷惑又困扰,最后又是一叹作为结尾。
「曾经,因为这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费尽心机百般讨好她们三人,但没有用,无论我怎么讨好都得不到任何善意的响应,后来我放弃了,而父亲也在这时候心脏病发离世,让事情有了重大的转变。」提及父亲的离世,她忍不住伤感。
「她们母女逼妳离开?」皇甫殿臣记得她刚刚有提到,正好作个确认。
「不,是我自己要走的。」她的答案倒是出人意料。
皇甫殿臣等着她说明,啜饮一口温热的咖啡,眉头却也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啧,这味道真是普通,一点都不像她泡的……
他不自觉的比较,连自己都没发觉,她当然更不会知道他冒出这样的想法。
只见她缥缈的目光看向窗外在台湾难得」见的飘雪景致,看似专注,其实根本视而不见,灵魂不知飘向何方,然后语气平淡近乎空洞的开口……
「那一年,爸爸死的突然,来不及立好遗嘱存放在律师那边,凭借这一点,继母对外宣称要为爸爸继续掌理整个家庭与事业,很有技巧的将家里的经济大权全掌握在手上。从那时候起,对她们母女三人而言,我反倒是一个吃白食的外人,再也不用因为爸爸的关系而假意善待我的继母,露出了本性,不但从没有制止过两个继姊日益严重的作弄与嘲讽奚落,她甚至会加入姊妹两个,把我当女佣一样的奴役,说家里没那么多钱供养吃白食的人,如果我不工作、对家里没有贡献,就别厚着脸皮吃家里的饭。」
不是错觉,越听她形容,皇甫殿臣只觉心中那股似曾相识、好象在哪里听过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当然,对于她继母与两个继姊的厌恶感是以倍数自动加级提升中。
「她们仗着我年幼,认定我没办法也没能力脱离她们的掌控,可是她们错了。」吐出一口气,杜瑞仙努力想摆脱心底那股胁迫感。
她真的很讨厌这样,每次只要想起那三个女人,总让她不舒服好久,所以平常她最不愿联想到的就是她的继母与两个继姊。
「她们以欺负我为乐,可是我终究没如她们所愿。」回想起当初与之对抗的勇气,她到现在都还很佩服自己。
「妳还有『大军』、『小军』,他们收留了妳,帮妳脱离继母与两个继姊的魔掌。」皇甫殿臣始终记得这两个人名,循序渐进的想带出所有解答。
「才不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她惊讶的瞪大了眼。
「不是?」皇甫殿臣瞇起了眼。
「当然不是,什么他们两人收留我?是爸爸,爸爸他留给我的房子,再加上妈妈去世时,将她的首饰、有价证券及她原来名下的钱全都留给我,靠着这些,我才有地方去,也因此才能不理会继母断绝金援的威胁,不顾一切的搬离有她们母女三人的家。」她纠正他错误的想法。
知道他一定不懂,她很好心的说明。「你一定想不透我继母为什么不管,或是没把这间屋子的所有权占走吧?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继母根本不知道有这间房子的存在!而且等她知道时,也没办法侵占这一户早直接登记在我名下的不动产。」
她吐出一大口气,一脸的庆幸。「其实我原先也不知道房子的事,是爸爸的一位律师朋友黄伯伯在爸爸死后私下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后来日子变得很难过,我想起这间房子,又盘算了下,那时户头里不但有多年存下来的零用钱,再加上妈妈遗留给我、我一直没动用过的钱,想想就毅然决然的收拾东西离开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起当初亮出这张王牌、东西收收就离开的那一幕,真是钦佩自己万分,也有种大快人心之感。
「妳继母就这样任妳离开?」如果是为了她家的财产,皇甫殿臣不相信她继母这样就会善罢甘休。
「当然不可能,她发现我名下竟然有一户她不知道的房子,当然想过办法要据为己有,但因为她太急切的关系吧,黄伯伯跟她谈过几次之后,就相信了我的话、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因此他很帮我,警告过继母,如果敢再为难我,他就要帮我打官司,不但要帮我争取新的监护人,也会将该属于我的财产全部争取回来,让她人财两失……」
她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讲好象怪怪的,人财两失,但意思就是那样啦,人就是我,财就是爸爸生前留下的银楼店面跟其它的动产和不动产,如果她硬要我回去,让我受她的控制,那黄伯伯就会帮我打官司,虽然结果不一定会尽如我们之意,可是事情闹大了,她的颜面何在?要怎么面对邻里、客人跟店内的员工?再说,她要是官司打输了,别说没办法再掌控我、图我名下那一户房子,她还可能会变得一无所有,原先手中已掌握住的财产全得归还到我手中,两书取其轻,所以她才会放过我。」
原来如此,皇甫殿臣懂了。
「对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其实啊,那间在我名下的公寓是我小时候跟爸
妈一起住的地方喔!」她忍不住要跟他分享这个命运的巧合安排。
「当年我太小,根本不太记得,但黄伯伯说,这间公寓是我爸妈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后来会换房子,是为了想给我更好的成长环境,才会另外买了一间独门独户的大房子。那时搬家时,爸爸跟妈妈就将原来住的公寓直接过户到我的名下,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名下才会有一栋继母不知情的不动产存在,我也才有一个她跟继姊无法干预的容身之处,我想……爸爸他在天之灵,一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他当初无心做的一件事,对我有这么大的帮助。」
有时,她真忍不住想惊叹命运的安排,不过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容身的地方,而不是你讲的那样,什么大君、小军收留我。」她很认真地纠正他错误的想法。
「那他们?」皇甫殿臣怀疑起这两个人名会存在的原因。
「要照你说的话,情况相反,他们俩是被我收留的……不过一这样讲当然是不对的。」她强调。「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收留不收留,应该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变成一家人,从此相互扶持、相互依一罪。」
皇甫殿臣重新整理一遍,回想她一开始的说法:家人分两类,一种是实质上的,一种是名义上的,若有缘,就算实际上是陌生人,也能亲得跟一家人一样……
「妳的意思是,这个『大军』、『小军』原本和妳是陌生人?」因为这个新结论,他脸色隐隐一变。
「你要这样讲也对啦,那时候我刚自己搬出来住,虽然不用再面对继母与两个继姊的恶劣嘴脸,但其实还没适应一个人独居的寂寞感,所以不太喜欢待在家中,那天没事就在路上晃,结果意外的让我遇上了大君、小军。」杜瑞仙很清楚的记得当天的情景。
啜饮了一口温热的咖啡,她娓娓叙道:「我还记得,那天差不多是快傍晚的时候吧,他们两个人各自提着一个行李,坐在公园中好象在等人一样,我来回晃了好几次,天越来越黑了,发现好象没有人要来接他们,一时好奇,就上前问了下,问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的情况跟我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