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在她最不想离开易县的时候。
“时局不安,到处兵荒马乱,这样恐怕不太好。”她试着改变父亲的决定。
“就是因为如此,爹才想尽快替你做安排。”蔺孙叹道:“你娘死得早,爹身边又少不了你,才害得你二十岁了还没有嫁出门,外头早有风声流言说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说的十分严重,原来攸关面子问题。
“别人说别人的,蓁儿才不在乎。”
“可是爹在乎!”蔺孙接口,煞有其事的说:“如果爹把你一起带回乡下老家,免不了被乡中父老指责,怪爹在你娘死后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回乡下老家?”她全心关注着。
蔺孙点了点头。
“是的,爹打算告老还乡,虽然这里没有被辽军侵袭,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的事,趁现在还能走就走吧!爹带着你两个妹妹和弟弟回乡,应该不是难事。”
蔺采蓁张大了眼睛。“我呢?”
“你放心,你赵伯父今天来了回信,说愿意提早进行这门婚事,只是路程太远一来一往挺麻烦的,提议不如让你直接出嫁到汴京,等赵家接到人,再风风光光办场婚礼。”
这赵家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明知边关告急却推托路程太远,分明是害怕受到波及才不肯前来迎娶。
蔺采蓁对赵家存了坏印象,更不想嫁给赵士安,想自己的一生怎能交给一个对自己安危漠不关心的男人?
何况她和赵士安交谈不过三句话,印象中的他尽是一张傻笑的脸,傻子一样的人怎么能做她的丈夫呢?
蔺孙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爹觉得这主意挺好。”他欣慰的说:“虽然爹和你的弟妹们不能看着你嫁出门,但相信赵家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这样爹也对得起你在九泉下的母亲。”
听父亲的口气,似乎十分满意赵家的决定,甚至已经认同这样的安排。
“女儿宁愿跟着爹一起回乡下。”她悻悻道。
“傻话。”
“是真话。”她接口强调,“如果我就这样嫁出门,让爹和弟妹们留下遗憾,还不如算了。反正回到乡下,等日子安定下来,那时再谈婚事也不迟。”
“胡说!”蔺孙一口回绝,断然说:“爹已经决定答应赵家,过些日子等事情安排妥当,就送你出门到汴京,你就安心待在家里等着做新嫁娘,不要再到处乱跑。”
蔺孙想起女儿一整天不在家,就数落她一顿。
一旦要出嫁,名节似乎也跟着重要起来,尽管他从不限制她,但是给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对他来说还是重要的。
蔺采蓁低着头受教,心思却愈飘愈远,想不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第二章
蔺采蓁心里挂记着昨夜收留在客房的陌生人,天一亮,她梳洗完毕就起身前往客房,经过后院看见连伯正喋喋不休的教训着人,仔细一瞧,正是那名陌生人。
“连伯,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她上前询问。眼睛望向陌生人,他似乎有些疲惫,但锐利的双目依旧犀利,正毫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她略略吃惊的收回目光。
他的眼神使他看起来不像普通的老百姓,起码不像她所见过的灾民。
“大小姐,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有没有道理?”连伯看见她,就一个劲儿的投诉,“小姐好心收留了他,他却不知道安份,一早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急得老奴到处找人,就怕他给老爷发现了。好不容易,终于在这里逮着他,问他上哪儿却一声不吭,你说气不气人?”
连伯瞅着眼,上下打量着他,没好气的断言,“瞧他鬼鬼祟祟,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依老奴看,还是把他揪去送官,免生坏事。”
“这时候送官不等于送他去死吗?”她马上摇头,富有同情心的说:“我看肯定是误会,他对这里不熟悉,或许是迷了路,并非存心故意,你就不要太苛责。至于他不回答你的问话,或许是因为……”
她顿了一下,看着他,小声对连伯说:“因为他又聋又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了些什么?又叫他怎么回答你呢?”她心里是这样想,却又不希望自己的话刺伤了他,是以压低了音量。
又聋又哑?连伯皱紧眉头,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像。
“大小姐,你的心肠实在太好了,就算他又聋又哑也应该知道感激,可是你瞧瞧他,”连伯指着他的脸,不客气的说:“他这双眼睛有多厉害,像刀似的锋利,咱们救了他反倒像是欠了他似的。”
蔺采蓁抬起头,再次看向他。
男人的眼睛确实透着不友善的光芒,表情淡然,予人难以相处的孤傲感,但长相冷酷不是错,更不能因此降罪于他。
“我们助人并不是为了回报,不管他是如何看我们,我们都无愧于心。”她说。
“话是如此,可是他……”
“他不会再留在这里,我就是来带他到旧园去安顿的。”她抢道。
呀!连伯低呼一声,马上又皱紧了眉头。
“这似乎不太好吧!”他顾虑的说:“旧园里都是一些善良的老百姓,他……”
“他也是呀!”她立即接口。纵使心里有过疑虑,却不希望因为成见伤害了无辜的人。
连伯无法苟同,怎么看都觉得他非善类。
“大小姐,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他不免唠叨。
蔺采蓁儿连伯如此顽固,既无奈又好笑。
这时,蔺采菱打从围墙边经过,听见交谈声,走进后院看见了他们,边走过来边低喊,“老天,这个人怎么还在呢?”
她拉着姐姐的手袖,神情紧张。“爹已经起来了,采茵正伺候他梳洗,一会儿出来撞见你们,可是会大发雷霆的,你行行好,快点把人送走吧!”
蔺采蓁对连伯做了一个莫可奈何的微笑,跟着就顺理成章的把“他”带走。
他们来到旧园,蔺采蓁才知道出了事。
今早天刚蒙蒙亮,大队官兵突然冲入旧园,说是要抓拿辽国的奸细,官兵从里到外大肆搜捕,结果硬是抓了五个被认定有嫌疑的灾民回军营审问,弄得灾民家破人散,旧园一片哀鸿,好不凄惨。
在旧园住了一段日子的沈大娘看见蔺采蓁便嚎啕大哭起来,强压三个年纪尚小的孙子跪在她的面前,哀怨的陈诉——
“小武他们的娘在逃难的时候给辽兵抓走,被辽兵糟蹋曝尸在荒郊野外,死得好修好冤哪!小武他们的爹带着我们东逃西跑,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个栖身之所,以为宋兵可以保护我们一家老小,可是老天不开眼,他们一样欺负老百姓,可怜我儿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这……这……”
她捶胸顿足,哽咽着几乎喘不过气,哀号着,“这分明是要逼死我老太婆,逼死三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害我们沈家断后啊!”
随着沈大娘的哭喊,三个孩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着要爹。
旧园本来就不大,灾民住在临时搭建的棚架下,景况相当困苦,在官兵大肆搜捕后,更加残破不堪,伴随灾民衷恸的哭喊声,莫不教人闻之鼻酸。
“大小姐,你是活菩萨,你要帮帮大娘呀!”说着,咚地一声,大娘又跪又拜又祈求。
“沈大娘,你不要这样,你快起来……”
蔺采蓁喊着,忙伸手扶大娘和三个啼哭的孩子,然而这头忙不完,那头又开始,薛家嫂子手上牵个吮拇指的小男孩,怀里抱个还没断奶的小女娃,也跪在地上猛磕头。
“大小姐,咱们家不能没有薛大呀!薛大回不来,咱就带两个娃一起去投河,死个干脆!”
薛家嫂子一个巴掌伸来猛按住儿子的脑袋,就往地上压去。
“快,快磕头,快求求大小姐,求求她救爹……快求呀!你不想爹活着回来吗?快求呀!你这个不听话的死孩子,你爹真是白养你了……”
小男孩大概是吓坏了,撇着嘴直掉泪,怎么就是不肯开口,薛家嫂子是急了,狠狠给儿子一耳光,打得他往泥地上滚去。
“别打孩子,孩子不懂事……”
蔺采蓁扑过去要抱孩子,脚却给绊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一头栽去,幸好有人及时伸手拉住她。
她回头抬眼,看见她从家里带来的陌生人。
他的眼神依旧冷漠,但是他的手掌却是温暖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从心底窜过,她还来不及开口道谢,就听见小孩尖锐的哭声。
薛家嫂子是疯了,竟追着孩子边打边骂,抱在怀里的奶娃受到了惊吓,啼哭不已。
蔺采寨也急了,怕薛家嫂子伤了孩子,嚷着要她快点住手,好在其他灾民也看不过去,帮着阻止了薛家嫂子,好不容易才停止这场追打。
“大家就别难为大小姐了,她一直都在帮忙大家,尽心尽力的不是吗?”
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公道话,说话的是陆爷爷,他儿子死了,媳妇和孙子不见了,一个人跟着逃难的人群来到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