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小的受教了。”邵扬朝她拱拱手,兴高采烈地道:“我们来唱生日快乐歌吧!”
纪雪萍不想扫他的兴,只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斗大的室内,顿时充斥着邵扬五音不全的歌声。
祝汽水瓶生日快乐,祝汽水瓶生日快乐……
她强忍着想捣住耳朵的冲动,赏脸地听完了他不成调的“生日快乐”歌。
小时候她曾经怀疑过他是故意把这首歌唱得七零八落的,目的是为了要报复她平日老连累他挨打。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亲耳听到他唱了一首流行歌后,发现他的确对音符有先天性的障碍,才知道自己误会他了。
那首歌本来很好听的,但是让他一唱就……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暗暗地在心里许了三个愿望。
一是希望世界和平,中共永远不打台湾。二是希望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家人,都能身体健康、顺顺利利。三是希望邵扬能永远幸福快乐。
她吹熄了蜡烛,向邵扬伸出白玉般的掌心,“礼物呢?”
“早准备好了!”邵扬捻起一块鸡蛋糕放入口中,才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汽水瓶,“喏,给你!”
纪雪萍接过瓶子,立刻皱起眉头,语带嫌恶地道:“又是汽水瓶?你怎么年年都送汽水瓶?”
打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年起,年年一个,风雨无阻,从不更改。
“汽水瓶的生日,送汽水瓶有什么不对?”他朝她伸手,“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还给我,改天再补买别的礼物送你。”
她急忙将瓶子藏在身后,像怕被他抢走似的,“礼物都送出去了,哪有向人家讨回去的道理?”
“破烂的汽水瓶哪算什么礼物啊!”他用着比她更嫌恶的语气道。
“胡扯什么,这种造型的汽水瓶在台湾想买还买不到呢!”刚刚还被她嫌弃到不行的汽水瓶,这会儿突然又宝贝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汽水瓶的样式,确实很少见。
偏粉红色的玻璃瓶身,晶晶亮亮的,隐约透出如水晶般的耀眼光泽,不到十公分的小巧尺寸,搁在掌心上恰好盈盈一握,着实令人爱不释手。
“算你识货!”他轻哼。
虽然汽水瓶本身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要年年送一个不重复的,且在台湾市面上绝对找不到相同款式的汽水瓶,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礼轻情意重,这话还真有道理。
“这些汽水瓶,你到底是打哪来的?我在市面上都没见过。”也没见他出国过,那他到底是如何收集这些汽水瓶的?
“这你不用管,总之我汽水瓶的存量,足够送到你发苍苍、齿摇摇。”他自信满满地保证道。
“可是明年的生日,我就不在台湾了。”一思及此,她更宝贝手上的小瓶子。
加上这一个,她收藏的汽水瓶已经足足有十二个了。
可明年的今天,她人就不在这块土地上了,那时候的她,还收得到他送的汽水瓶吗?
“你真的很笨耶!”他轻戳了下她的额心,“这世上有种行业叫快递,你不在台湾,我难道就不能寄国际快递给你吗?”
“可是寄快递很贵!”她尽量把话说得婉转。
他今天已经穷到连蛋糕都买不起了,明年还会有钱寄快递吗?
“一年一次,忍着点就过去了。”邵扬回答得很保守。
他清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不管我经济再怎么拮据,我答应你,每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亲自对你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虽然这么一来,他整个四月注定只能啃面包度日了。
“真的吗?”她感动莫名。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真是不枉费她跟他作了十几年的好朋友。
“真的!”他点点头,似乎也被她的情绪带动,眼眶微热。
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如今即将远行,邵扬纵然身为男子,也难免感到离情依依……
不到五坪大的空间,弥漫着一股感伤的气氛,纪雪萍前思后想,还是忍不住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可不可以不要唱生日歌?”她小小声地建议着。“国际电话的费用那么贵,何苦拿来残害我的听力?倒不如把握时间,多讲一点彼此的近况比较好吧。”
她本是好意,但就像年纪大的女人最忌讳有人问她今年几岁;或是胖的人最讨厌提到有关于体重的话题一样,邵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的歌喉不行。
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
“汽水瓶——”恼恨的怒吼声响起。
一场可以预见的腥风血雨,即将展开。
第三章
难得的周休假日,纪雪萍打工的烘培屋只营业半天。
下午没事,她便带回了店里失败的成品——一堆长相奇特的饼干、蛋糕。
因为这些玩意儿也不好摆在店里碍客人的眼,老板娘索性分给店里的员工,让大家拿回去吃。
本着“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理念,她带着一整袋失败的作品和几本小说去找邵扬。
她走进他房里时,他正埋首在画一份设计图,不晓得那是作业,还是他自行在练习,总之他很专心。
就连知道是她来了,也只是从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和她打过招呼了。
实在是有够随便的!
取出两张纸巾,她贴心地把点心分成了两份,其中一份搁在桌上,方便他想吃就拿得到。
靠在床边,她不甚专心地翻开了小说,看了几页,总觉得心里静不下来。
望了一眼邵扬,只见他嘴里叼着饼干,左手不时地翻着工具书,两眼在萤幕与书间徘徊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段日子以来,他每当有空闲的时间,就不断地画图,很少见到他停下来休息过,旁人或许会觉得他是个奋发向上的好学生;但看在纪雪萍的眼里,却觉得他只是在逃避现实。
“静怡姐好些天没来了,你知道她在忙什么吗?”她翻着手边的小说,佯装无心的问道。
他的背脊明显地僵直了一下,然后以极不自在的口吻道:“不知道。”
话题结束,他又像没事似的,继续手边的工作。
自从校方正式公布静怡姐荣获国际艺术创作评选第三名的消息后,她就一直在等,等邵扬主动敞开心房和她聊聊。
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哪知道他的口风还是紧得像蚌一样,连半句心里话都不肯向她透露。
朋友就是用来诉苦的,他不能连这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她。
“静怡姐就要到法国去了,你有什么打算?”她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再闪闪躲躲。
“汽水瓶!”他突地站了起来,打断她的问题。“我这张图很赶,你能不能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们改天再说!”
他捞起散落在地上的几本小说,揪起她的领子,打算连人带书地把她给赶出去。
纪雪萍不依,临危之际她紧抓着床脚不放,“赶?能有多赶呀?图你随时可以画,可是人走了就追不回来了,你想清楚才好!”
她的话道中了邵扬的痛处,他无言地放开了她,跌坐在床上,烦躁地耙着头发。
重获自由的纪雪萍,找了一个最远的角落待着,省得他等会儿火气一上来,又要把她往门口丢。
哼,小心她去环保署投诉他——乱丢垃圾!
“你一味地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她以不激怒他为原则,小心谨慎地斟酌着用字遣辞。
“那你要我怎么办?”几乎是迁怒,他对着纪雪萍大小声,像是要把连日来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去跪着求她留下吗?是不是?”
明知道他心情不好,汽水瓶为什么还要自己送上门来讨骂?
“至少去找她谈谈,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她努力地壮着胆子继续和他对话。
失恋的男人真的好可怕!
“谈?谈有什么用!”看见雪萍吓得缩成一团,他口气不禁和缓了一些,“我说得嘴都干了,她还不是决定要走。”
他觉得静怡太无情,说走就走,不留一点余地;而静恰觉得他太自私,为了一点儿女私情,就要她主动放弃前程。
立场不同、理念不同,两个人一见面就吵,几次下来总是不欢而散。
“既然她决定要走,那你可曾考虑过祝福她?”唉,明明说好不替静恰姐说好话的,紧要关头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祝福她?”留她都来不及了,汽水瓶竟然要他祝福她?“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指我被甩了,还得笑笑地送她去机场,顺便挥挥手,祝她一路平安?”
“可以这么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她不反对。
“你的房间在隔壁,我不送了。”她真的是他的死党吗?不站在他这一边,反而还替李静怡讲话!
他真的不能再跟她谈下去了,他怕自己等会会气到爆血管。
“你觉得她不够爱你,不肯为你留下,所以你才生气,对不对?”冒着被一脚踹出门的危险,她坚持说完自己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