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红痕印颊亦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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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维·强生似乎觉得孙女若没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于是开朗地说:“好,不谈令人生气的事了。咱们现在先上医院检查你的伤势,看看医生怎么说,如果有办法,我要他们将你的贞操缝回去。”

  李怀凝看了祖父一眼,在心里嘲笑他思想八股,但怕他真的持着她上医院,于是半威胁说:“最好不要,要不然,我会跟医师说,都是祖父你害的。”

  崔维·强生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瞪着孙女。不讶异地,他这个倔强的孙女也以灿澈如星的眸子回望他,还给他一记藏着暗器的笑容。于是,他又不吭一声地将头调正,拿起拐杖,按了一下轿车的通话钮,通知司机直接开回罗马的饭店。

  崔维·强生也没想到自己纵横五大洋洲商界半个世纪了,竟会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唬住,唬住也不打紧,他差点被她气到吐血,但手掌就是提不起来,更别提掴她一巴掌了,他其实欣赏自己的孙女的。

  原因不难猜,当他在修道院跟这个强暴自己的女孩照面时,他已在当下对她起了关爱之念。她是他的孙女,只因她是罗伯的女儿,他却对她不闻不问了十六年。

  但一切都还不迟,从现在开始他要补偿,尽一切可能地补偿她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

  西元一九八九年月罗马崔维·强生在五星级饭店里拨了一通国际电话至台湾,给他在二次世界大战担任陆军同盟、出生入死过的东方战友骆以驮。

  “骆,是我强生。我?我身子硬朗,再好不过。你呢?全家大大小小都好吧,好,那就好。嗯……听着,骆,我打这通电话其实不是跟你话家常的,而是想跟你讨一个人情。是,我知道,不会客气的。

  “事关我那一对混血孙。对,他们是罗伯的孩子,他跟李离婚了。喔,不必替我难过,他们五年前就散了,而且以罗伯花心的个性,这场婚姻能维持这么多年还真令我讶异。

  “总之,我那一对乖孙跟罗伯的新妇处不来,想到台湾找妈妈,不知你可不可以代替我照顾他们?吁!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一已我将孩子的资料弄齐后,会交代秘书转给你。

  “但我还是有一个棘手的事得跟你略提一下,小的孙子待一阵子后会到美国找我,但大的孙女想继续留在台湾,她不太好搞定……不,我没有要你严加看管她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睁只眼闭只眼就好,只要她不干下杀人放火的勾当就随她作主去,原因让我在下封信里告诉你好了。老友,我会记住自己欠你这一回的,日后你有难,我一定效劳。保重,保重。”

  一个月后六月香港骆以驮走进自己半岛酒店的卧房后,拿起案桌前的一叠信纸,提笔疾书起来。

  强生老友:

  前不久我们才在电话上问候彼此,不过一个月,情况逆转过来,换我求您施大恩。我目前由北京来到香港,相信你在美已由各大传媒得悉月初发生在广场上的悲剧。你一定想,我们年纪都一大把,走过更残酷的战争与寂寥的岁月,此一事件实在不该让老骆千里迢迢飞去北京玩命。

  你这么想是对的,我确实是个贪生的老头,但是有一个让我牵肠挂肚的年轻人意外地卷入了这场事件。他是我二十多年前偷偷绕境欧洲经由苏联运回大陆祭拜我死去的前任发妻时,所种下的一个果;那个年轻人的母亲是我老家福建武夷山的姑娘,也是我故妻远房的一个小表妹,我一日在乡亲的陪同下重游旧地与之相遇,就这么结下一段缘。

  我们古人有说过一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的话,也许是积蓄多年的乡愁在当时当下被我转移到这位柔情似水的姑娘身上,我与她竟发展出一段黄昏之恋,我娶了她,给她与她的家人一笔丰厚的聘礼,在福建多待了两个月,直到我不得不离开为止。

  之后我曾想再回去探望她,但此间的情治单位似乎盯上我了,我不敢莽动,只好委托你照料我所谓的妻妹,后来你告知我,我的妻妹在一日清晨产下一子需命名,托你来征询我的意见,我为那个小男娃取了一个单名旭。而这个名旭的小男娃其实就是我的亲骨肉。

  他的聪颖与名列前茅的学业你是已知的,十五岁就负笈至北大就读,十九岁拿到经济硕士,二十一岁便入了博士班的甄选,知今他二十四岁,已申请到哈佛大学研究所的助学金,好不容易海峡两地的局势好了些,我们都同意政治立场的不同并不能抹杀我跟他之间的父子亲情,总算等到他首肯,愿意在六月初与我在香港相认,无奈却碰上了这场事件。

  本来他人已到香港,是不可能卷入这一场事件的,他也坚信以他过去对党的拥护,就算有人陷他于不义,也会还他一个清白。但很不幸地,他似乎忘了他有一个曾在海峡对岸办报的父亲,同学逮到他的这个小辫子,不问是非曲直地先替他安上反动的罪名再跟公安告密,于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民主斗士“英雄榜”上的一员。

  他跟我说:“爸,我不想当英雄烈士,只想把研究搞到通透,这也遭人祸!”

  听他的口气,似乎把情况搞懂了,但是这小子竟然打算自动回北京跟公安坦白自清,我了解他的用意后,活说歹说地拼上老命才将他拦截下来。

  我与孩子的外祖父与舅舅们利用一些人际关系为他脱了嫌,并以出国深造外加探亲的名义将他留在香港,但这里只有一个我前妻的老姑婆独居着,我生怕那小子想不开又跑回北京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于是特别于此地聘用两名保镖日夜守着他,尽管如此,我恐怕时间拖得愈久,他莽动的可能性愈大。

  我这个老头子面对自己个性如牛的大儿子再也无力可使,只好求救于你,希望你再次伸手拉我一把,把旭劝去美国念书。毕竟,这二十四年来与他一直保持联系的人是你,对他来说,你这位义父的一句话可能比我说十句还有用。

  我的心情纷乱,就此搁笔,附上酒店号码,盼能听到你的回讯。

  东方战友以驮敬笔

  第二章

  李怀凝头遭光顾那位站在深街陋巷卖早餐的蛋饼西施,原是情势所逼,因为店摊里卖的早餐最晚收摊。

  蛋饼西施的年纪约莫二十多,体态合宜,从侧面取景,她细长柔亮的乌丝别一个粗制的橡皮圈捆得死紧,粉红的桃腮不时漾出一涡涡亲和的涟漪,即使她不笑不语,那对慈眉照样溢满对浮华人世的乐观。

  前一阵子穷到不得不跟房东吴念香赊房租度日的李怀凝,终于卖掉一幅画,那幅画是她学生时代所创造的变形自画像,她把自已脱得精光趴在一面腾空的玻璃板上,以自动照相机拍下被压迫的身子,然后再以油料一笔一笔地移转到帆布上。

  尽管李怀凝讨厌自己当时不成熟的笔法,她仍是不愿意挂牌出售,因为这幅画里藏着她年少时对人生的厌愤与控诉,出售那幅画等于卖了自己。

  可恶的是,那个依约来找画的人没遵守买卖约定,欺负李怀凝不跟买主打交道的弱点,弃李怀凝特别清出来任他挑的二十幅水墨画不顾,独独钟情于那一张被塞在床板下的“肥美”。

  而知道她规矩的房东小姐不但没阻止对方见猎心喜的蛮横行为,反让他轻而易举地将画带走,之后还沾沾自喜地亮着那一张七位数字的支票,欣喜若狂地告诉李怀凝,“孟宗竹,你时来运转,碰上一个大金主,发财了!”

  李怀凝一看到那一张百万的支票,目光也不得不醒亮起来。

  以她自己在私人画廊里的行情,扣掉佣金的部份,她最好的一张画不过值个八万、十万,她不由得在心里偷笑,是天字哪一号的笨番薯,肯花钱当这种冤大头。

  等到李怀凝搞清楚他拿走的是那一幅画后,她的得意尽消,火爆的脾气如狂风骤雨说来就来,还险些把这间公寓的门板拆了。

  “你这尾抹香鲸!不仅缺手缺脚,你还缺脑袋!我提醒过你,得盯着对方,除了那二十张画,不可以让对方碰其他的画。”

  身材圆硕的房东吴念香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说:“我是有盯着他啊,但是电话铃响了,我总得接个电话吧。谁知道我闪身才不过五分钟,他就看到你藏在床底下的画。我提醒他得挑你交代我给他看的那二十张画,谁知他说你答应任他取,而且他觉得你给他看的那二十张水墨画意境不高,笔法铺陈更是淡而无味,皆非袁疑的水准之作……“ㄟ,大才女,你不要用那种恐龙绝种的眼神瞪着我,我只是忠实引述他的话而已,又不是真的同意他的看法。最后是他坚持要带走那幅画,还强调你日后若有疑问,再打电话给他,他会跟你谈他挑那张画的原因。呐,这是他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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