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乌龙新娘的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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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爸爸斥责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懂得以德报德,并大肆褒扬邹怀鲁年纪尚轻,就已有这种怀柔蛮夷的广大胸襟,实在难能可贵。

  什么嘛!年纪尚轻?那个胸无大志的东亚病夫足足大她四岁,却还跟她念同年级,好笑不?

  父亲反驳:那是因为他自小呼吸道不好,对污秽的空气过敏,被爷爷、奶奶带到法国静养,直到十三岁时,才回国探亲,中文字不会写半个,他本人又坚拒上美国学校,自愿降级跟著她从国小三年级念起。

  别以为他年龄多人四轮、身长高人一截,志气就一定长人一寸。

  这个药罐子,升旗朝会时,太阳都还没照热校长的秃顶,他便倒下去了;打躲避球时更可笑,人家是躲球,但他不是,明知山有虎,他偏向虎山行地朝球的方向撞去,而且不堪一击,兀自倒地,当下鼻孔出血。

  父亲答辩:人的兴趣、长处不同。虽然他四肢不甚发达,但是在艺术、音乐、课业方面就比她发达多了。人家会拉小提琴、弹古筝,不像她吹出的魔界笛音,除了刮人耳神经末梢疼痛外,更像是天帝派遣的巫阳冥使在招魂。

  一听此话,怎教她这个亲生女儿不呕呢?

  反正牟为盼终日瞧他一脸砒霜吃多、病奄奄的容貌,就不知道他这个药罐子到底有哪一点好,值得老师、长辈这么看重他。

  倒不是因为父亲势利眼,想拉拢财大势大的邹家,实在是他为人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宁愿自己的小孩被邹家的小姐、少爷骑到头上,也绝不愿对方一根汗毛受损,尤其是邹怀鲁那个臭卤蛋。若说爸爸牟冠宇是那个金枝玉叶之身的左右护法,是一点都不夸张!

  这得追溯回二十六年以前的往事,那段故事是她爸爸牟冠宇从年头讲到年尾的陈腔滥调。

  那时甫创业没多久、拥有一家成长稳定的外销成衣公司的他,携著妈妈与六岁的大哥牟允中、一岁的二哥牟定中,及还在天界等著投胎的她,刚刚觅得一栋地处北市郊山区的房舍,这房舍的周围有高墙围绕,前院是花圃,后院是树丛,空气清新,景色怡人,从屋内正面三楼上的阁楼里推窗望出,可将台北市盆地一览无遗。

  如此优美的居家环境,让他们一家老小便定居了下来。

  与牟家比邻而居的是住了好多年的邹寓,平时一辆辆的大轿车便出出入入、络绎不绝,每逢假日时更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反观牟家这厢庭院就冷清多了,但人的个性不同、喜好互异,平日不善交际的爸爸并不觉得他们一家和乐、恬适的生活会差人家多少。所以,两家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罢了。

  虽然主人们没什么来往,但在两家做事理家的佣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时常传派消息、互通有无,有关隔壁邹先生种种的小道秩事就传进了主人耳朵里。原来,隔壁屋主就是台湾食品业界里数一数二的大亨,邹隽易的公馆。

  年纪近三十、且接手家族企业多年的邹叔叔,风流倜傥,前前后后共娶了三任老婆,与家中长老同处一室。大老婆孕有一女叫邹娴,其后便因流产多次,最后经医生诊断,被宣告不孕。这种宣告,在邹家那种有钱家庭里,不啻是将大老婆活生生地打入冷宫、冻结起来。在孕子无望、自我责难、公婆谴责的目光与丈夫三心二意花心的重重压力下,遂教她对姻缘心灰意冷,转向宗教的抚藉以求得生活平衡,以后便长年吃斋礼佛,不问红尘俗事。

  于是,邹叔叔便堂而皇之地将外面的情妇与刚出生的小女婴带回家里养,据说那时邹叔叔潇洒不羁,然而偏偏第二任老婆在婚后不安于事,在外怀了野种,被公婆扫地出门。

  不到半年,邹叔叔又娶了新太太,这位新太太的身分大有来历,是原配的小堂妹之类的人物,年纪轻得不得了,只有十七岁,但是精明干练,指挥家务、管理家中人事自有一套方法,上不得罪姑翁,下不惹触年纪尚幼的千金小姐,对待大姊的方式敬如萱堂,逢年过节,必设筵款待宾客,虽然不曾过问丈夫的事业,但却在无意间挽救了他们牟家老小的运势。

  这又得说回她爸爸牟冠宇头上了。

  此事导缘于为盼尚未出生的前四年,那时爸爸慷慨允诺,愿帮一个交往多年的好友作保。岂料事有变故,友人经商失败、恶意倒债后潜逃国外,积欠下近千万元的庞大债务,全数丢给她爸爸扛。

  那时,她爸爸的公司才刚起步向不过五年,就算结束公司营运,清算帐务、分配股资还给投资人,变卖乡下的不动产、车子、房子,及母亲的嫁妆──珠宝首饰,孑然一身后,还是付不出另外两百万元的债务。

  那时已七岁的大哥不得不从私立小学辍转,改念公立小学。眼看银行、债权人天天来叫嚣、索债,法院查封的日子就要逼近时,忽然间,有人伸出援手了!是隔壁邹叔叔领著分挽近三个月的邹婶婶,提著大包小包的礼物来访。

  原来嫁进邹家一年之久的邹婶婶终于传出喜讯了。

  邹婶婶怀孕期间,她妈妈常去隔壁的大院串门子,三不五时就炖些滋补的膳食、带些育婴须知过去供邹婶婶参考。

  邹婶婶贮盆当日早上出外散步。回家途中胎动,倒卧在牟家大门前,凑巧妈妈要出外接儿子下课,见状临危不乱地通知邹家送医,这才没误了时间,教邹婶婶幸运脱险,顺利产下一子。

  邹叔叔得子有望,喜不自胜,再加上有邹婶婶在旁鼓吹、为牟家美言,大富翁他心一宽后,不挑一眉地允诺,要替牟家解除困境,以表示谢意。

  听老奶妈说:那时爸爸的表情是浑身僵硬,差点便要昏厥过去。

  他以为自己在作梦,要不然就是隔壁邹先生的脑筋不正常,乱开空头支票!毕竟对方虚度三十一年,才盼到一子,也难怪他说话颠三倒四。妇道人家只不过交换个照应,顺手之劳地扶了对方一把,哪里值得这样言谢。所以他也不便扯破脸,仍然按捺下忧心如焚的焦虑,听著老婆和他们这对贵夫妻东南西北地谈些言不及义的育儿宝典。

  没想到邹隽易一吉九鼎,像变魔术般地在一周之内帮他摆平了这场浩劫风波。从此以后,爸爸将事业收了起来,转而投效邹家门下,甘愿做个无大志、却力拚放犬马之劳的小主管,并且把那个男婴视为牟家的救星。

  家里有好吃的,一定先送至邹家尝;有好用的,一定先给他的救星用。真可惜,无法将邹怀鲁全身镀金,像个小活佛似地供在自家佛桌上,天天顶礼膜拜。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自从隔壁奶奶来说了三次媒被她拒绝的这三年来,爸爸一反常态不再为他的小活佛美言,反而开始在她耳边叮咛这、叮咛那,大谈男女有别的礼数,教为盼不得不压抑下自己的感觉。再加上两家住得那么近,只隔一道墙,既然邹怀鲁不再来找她聊天谈心,她也不屑和他牵扯不清。

  ※※※

  “为盼,你在哪里?看见定中了吗?”

  是她大哥牟允中的声音!

  自从三年前娶了邹怀鲁的姊姊后,他们就搬出去自力更生,不靠关系地自创一间规模不小的骨董店,笃实的他从不贪图能在邹氏家族企业里谋个差事做;当然,这便成了他与老婆之间最难沟通的芥蒂之一。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大哥非常英俊,其英俊的程度已到令她那个貌美如花、令人惊艳的嫂子坐立不安了。再加上骨董商人算是自由业者,大陆、欧陆各处跑,行踪又难以掌握,所以她嫂子近年来有一点不可理喻。

  唉,这也不能怪娴姊姊神经质,还不是又倒楣地被邹怀鲁那个家伙克到了。反正只要诸事不顺、谋事不彰的话,牟为盼一定全部栽赃到邹怀鲁身上。

  牟为盼看著尔雅不凡的大哥探头进来,洒脱地回道:“没有!查掀看看他有没有睡到床底下。”

  半夜钻进床底板睡是牟定中的恶习,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这样子的毛病。

  总之,应该还是同个原因,被邹怀鲁那小子克到了!

  “我到处都掀过了,连五斗柜、衣橱都没放过,还是没见著他的鬼影。现在才八点,他能上哪去?”

  “嗯……”

  “为盼……”大哥的音调微扬,半威胁半逼供做地叫著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啊!他也许去嘘嘘了。”牟为盼从小就不擅长编谎,一但编起谎来,是牛头不对马嘴、文不对题。

  “嘘那么久了,还没出来吗?他夜里的半天水囤积量还真是大呢!”

  “还好啦,比不上石门水库的。”牟为盼想装傻蒙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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