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好痛。」
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儿子的痛彷佛成双成倍的加在她身上,那哭泣的呻吟声就像一把槌子重重的打着她的胸口,让她觉得空气都变得如此稀薄,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紧抱着儿子,颤抖的双手不断的擦拭着他嘴角的血,喃喃自语:「不痛,不痛,轩儿不痛了。」
「妈妈、妈妈……」夏轩无助的呼喊,说不出那种痛楚。
「我在这里。」夏菊花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撕成两半,沉重的喘气声伴着那艰难吐出的话语,「妈妈在这里。」
「妈妈,我……好痛。」紧闭的大眼睁开,那如往日般晶亮的大眼睛已不再灵活的转动。望着满脸泪水的母亲,夏轩努力的要绽放一个微笑,却被痛楚牵引,脸上的表情扭曲了。
「不痛,妈妈……我不痛,不……要哭,妈妈,妳笑最……漂亮了。」
「好,妈妈不哭。」夏菊花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嘴里虽然应和着儿子的话,可神情仍是一片恍惚,她一直认为儿子是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现在……是不是老天看不下去,不忍心他再跟着自己受苦,才想把他带走了呢?
「妈妈,妳要……笑。」血从鼻子里流得更凶,夏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每说一个字就要用尽他全身的力量。
「好,妈妈笑。」夏菊花戚然地说着,绽放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着泪水却显得格外动人。
「妈妈,笑……」话还未说完,夏轩便安心的闭上眼睛,手也无力的垂下。
夏菊花喘着气,紧紧的抱住儿子,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注视儿子多久,那一夜她不曾合过双眼,径自忆起和儿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夏菊花异常平静,为夏轩准备了他平常最喜欢的衣服,为他清洗身子,抹去那些血迹,每一件事她都做得如此的认真仔细。
至于夏轩的葬礼,由于夏菊花没有朋友亲人,所有的事都是几个一同看着夏轩长大的好心邻居们一起帮忙办的。
原本是要火葬的,因为夏菊花不忍儿子的身体受虫蚁的侵害,所以想要把儿子的骨灰撒向大海,愿他化成轻烟随风散去。但是老人说那么小的孩子最好还是土葬,也因为她的私心,不想连一个可供想念儿子的地方也没有;既然儿子的灵魂已经飞向天堂,那么就让他的躯壳来陪伴她吧。
在夏轩的墓前,夏菊花把他所有的玩具、衣服和用过的东西、照片,全都烧掉了。
只留下一张母子俩的合照,那时候他们好开心,有着跟墓碑上的那张照片一样灿烂的笑脸,这也是她做过母亲的唯一纪念;剩下的就是她对儿子美好的记忆和无尽的思念。
漫漫长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没有睡去,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儿子仍是不可能再用他清脆的童音呼喊她。
她再也没有哭过,她照常地上班,除了更加沉默之外,跟以往并没有区别。
妈妈,妳要笑。
她会笑的,因为她牢记着儿子的最后一句话。
她轻笑着,温柔得像微风浮过脸颊;但正如风一样,那笑容也是无法令人触摸,更加无法感觉那悲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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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墓地里的青松上,这种交融的自然美景,和天边那一片淡红的晚霞,是那样的动人,她知道儿子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晚风渐起,夏菊花缓缓地站起身,她收拾好东西,跟儿子道了别,一如往昔的搭着最后一班公车离开。
车上没有几个人,车子开得飞快,而车上每个人脸上都很肃静,沉默是唯一的语言,她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那飞快闪过的树木、山壁,让她感觉到生命也在快速的流动着。
车开了不久,便经过有一处果园。七月正是水果成熟收获的季节,昏暗时分,那一棵棵连成一串的果树像小山般拥挤,茂密的枝叶上挂满果实,树枝似乎承受不起果实的重量而微垂,令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喜悦。
夏菊花不禁想起儿子总是腻在她身边渴求着。
妈妈,妳什么时候带我去果园玩?
这是多么小的请求,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做到过。从夏轩一满月,她就开始上班了,并利用晚上去上课学习,将孩子交给邻人照顾。因为她深知一名收银员的工资,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的,所以她开始用功提升自己的能力;为了夏轩的将来,她必须努力。
这几年来日夜的辛劳、苦读总算有收获,她顺利的从一名基层店员成了公司的会计,工资也提高一倍,但是她仍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夏轩;因为社会发展得太快,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要想在公司里站稳脚,她仍然必须不断的学习,也因此她连夏轩这个微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他。
一想到这里,夏菊花总是满心的内疚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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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半山腰处,有一间精神病院。
早晨的雾笼罩了半山腰,只留下尖尖的山峰。
进入这医院的交通要道,是一条依山开辟的宽敞水泥路。因为地处偏僻的关系,这条路除了病人家属的车辆和医院的接驳车外,并没有公车上来。
夏菊花沿着山路走了半个小时,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
不一会儿,一扇大铁门耸立在她面前,上头写着「安心医院」的大字。几米高的围墙把几幢楼房围在里面,几棵参天大树的枝叶还越过围墙探了出来,白茫茫的雾也把红白磁砖相接贴成的医院轻掩着,那若隐若现的景致让人误以为看到了海市蜃楼。
进了大门,便看到一条直通医院大楼的小路,两旁是一大片的草地,还有各式各样的花,有些花开得艳,置身于此中,耳边能听到小鸟的清脆鸣叫。
医院的楼房已经有些陈旧,红白相间的磁砖有不少掉落了下来。
但因为远离尘嚣,这里的清晨是无比的寂静,鸟语花香,似乎是一处仙境;这里的空气无比的清新,让人忍不住地多吸上几口。
而这里的病人也脱离了人的七情六欲,不受外在的骚扰,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妙世界中。
「早呀,菊花姐。」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士笑容可掬的问候。
「早。」夏菊花恬淡的笑着。
这七年来,每个礼拜天她都风雨无阻地来这里,所以这里的医生、护士甚至看门的大伯,都对她非常熟悉。
不少护士一见到夏菊花,都主动跟她打招呼。
「菊花,妳来了。」
上了三楼,夏菊花来到一个病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一个中年护士正拿着一壶水走过来,见到夏菊花忙高兴的打招呼。
「崔阿姨。」夏菊花轻声地回应。
崔珍从事护士这一行已经快二十年,一直尽忠职守,是位心慈面善的好护士。
「进来吧!」崔珍推开门,连忙招呼她进来。
里面不大,只放了一张矮床和一组固定在墙壁上的桌椅。椅子正对着窗口,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白色的病服,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窗外,神情可以说是很平静。
「妈妈。」夏菊花把水果放在桌上,轻唤一声。
妇人一动也不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崔珍也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给她,随即示意夏菊花在床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她身旁。
「最近还好吗?」崔珍望着夏菊花,眼中有着明显的心疼。
自从七年前,夏菊花的母亲被送到这里,她便开始看护着夏母,并认识了夏菊花。这些年来,她早将夏菊花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她心疼夏菊花的遭遇,一年前夏轩车祸身亡,医院里也只有她知道,也为那个惹人喜爱的孩子痛哭了好几天,更加心疼且担心着夏菊花。
夏母的病算是精神疾病中较特别的一种,不哭不闹,不笑也不吵;只是每天这样呆呆的坐着或躺着,张着一双眼睛望着,连吃东西都是别人一口一口的喂进她嘴里。医生说她活在自己的意识中,不愿意清醒过来,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一直到她真正死去。
崔珍并不担心夏母,夏母也是受了很多折磨,这样活着对她反倒是好的。但是夏菊花才二十六岁,正是如花朵般成熟的年纪,她受的苦难并不比她母亲少;以前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夏轩作为倚靠,想不到连夏轩都在一年前被死神夺走。崔珍不由得埋怨上天,为什么不对夏菊花好一点。
崔珍望着脸上始终挂着恬淡笑容的夏菊花叹气,受了那么多苦,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她还能这样平静。她担心把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头的夏菊花,不知道哪一天会把自己折磨到崩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