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只愿天空不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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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在表面处处尚礼、口气与遣词却又相当深奥的日本社会中生存,并不容易,因为下层部属的忠诚度虽高,但上层管理单位却不容易驾驭,尤其挖角风气盛行,若施政上稍有不慎,出了一个闪失的话,后果便有可能是流失整批的单位。所幸,广崎八面玲珑的人际关系与能屈能伸的个性,让他得以立于不败之地;他能袒胸露背地蹲在工地,和摊着蓝图、解释工程进度的设计师及工头们大嚼槟榔,高谈阔论;下一个小时,他已改头换面,换上一套体面的礼服,赶着赴正式的酒宴。也说不上他较偏好哪一种生活形态,只能说,他一人成功地分饰数个角色,而且不需使上半分心力就已换了面目。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留给自己自我表现的时间与空间也相对的少了。

  外界盛传广崎花心,鄙视女性。事实上,广崎对女人的评价颇高,不会因为对方出身低贱或高贵就改变态度;有点大男人主义,却相当尊重异性。

  江汉跟着广崎出入不少风月场所,看着他的老板拉出了不少一时失足的少女,协助她们创业、自立生根,也看了不少宁愿自甘堕落、功亏一篑的例子,这是广崎不为人知的一面。

  唯独一旦跟广崎牵扯上男女关系后,若还是不了解游戏规则,希冀要勒住他的心的话,恐怕下场都不得善终,唯一的好处,是金钱上的抚藉与时间的治疗。

  当初广崎于初夏宣布要讨老婆时,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事不过半年,才转个眼就要步上离婚一途,想必也不会教人惊讶。不过让江汉感到遗憾的是,他觉得广崎才刚觅得找回自我的时机,却又要放弃,不免教人惋惜。

  江汉想到此处时,对方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大皮椅一转,背过身面视落地反光玻璃,然后用失去平日豪迈的口吻沮丧道:“江汉,请你取消今天所有的行程,让我静一静。”

  于是,江汉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知道他已呆坐在那里多久了,一个小时吧?或许是两个小时也不一定。

  对面镜墙上,隐约地浮现一名男子的倒影,他瞧见有两道火热的熔岩溜窜下僵冷的面颊,摇摇欲坠地挂在颚下,反光玻璃像磁铁般吸引住他的目光,让他久久无法移转朦胧的眼。

  过了好久,他才明白原因,原来是外面有一片雪花附着在玻璃墙上,正好不偏不倚地停泊在对面男子颚下的泪珠影像上,起初雪花稀落飘下一点、两点浮在空中,不一会儿,愈来愈多,最后竟形成了一片银花飘散的局面。

  降雪了!

  这场初雪,将他拉引回七年多前的格拉斯哥。灰云下,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眼空洞的少女,呆坐在那冰冷的石台阶上,对着黯淡苍天,露出无奈的迷惘。他恨!为何控制不了自己?为何要这样伤害她?同时,也不明白为何事隔多年之后,日月星辰的光竟还是射不透紧追不舍的乌云?

  回去吧!是时候了,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更何况在和她断绝夫妻关系前,他也很想窥瞄一眼细长的茴香草,是如何肿到跟河豚一样。

  ※※※

  “小换,你确定你爸说的地点是这里吗?”若茴住车窗外一瞧,看着装演成火树银花般的建筑物,瞄了一下过路行人的穿著打扮后,疑惑不解的问着。

  金不换也诧异得吭不出一句话,因为眼前有位穿著白短洋装的长发女郎正倒在他们的车头边,吐得遍地黄水,她身旁西装笔挺的男伴却哈哈大笑,好象在鼓噪似的。这让他微皱起眉,强抑下心中的不满。“应该没错才是,这一路上只有这家叫这名的。”

  “可是看起来好象是……”酒家两个字若茴没冒出来,事实上,她也搞不太清楚钢琴酒吧和酒家的差别在哪。

  “没关系!我陪你进去找爸。”

  “你未满二十呢!”

  “快满十九了!更何况你是我的代理监护人,到里而去后,我就可以跟我的监护人打声招呼了。”金不换嘲讽地说着。此时的他非常不谅解父亲的作法,毕竟离婚与结婚都是件大事,外面有那么多合适的场所他不挑,独捡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分明是要给二妈难堪。

  若茴抓着手中的牛皮纸袋,考虑了良久。“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去好了!”

  “好!”他说着就发动引擎热车。

  若茴又好奇地朝车道多瞟了几眼,偶然间看到一名化着浓妆的女孩走过,她急忙按下电动车窗,将头探出车窗口,大喊道:“邵玉琳!”

  那女孩自然地回转过头,一瞥到她后,彷佛像是见着鬼似地扭头疾走而去,最后慌乱的往店内奔去。

  “小换,停!我好象看到我班上的一名女同学跑了进去,我们赶快进去瞧个究竟。”

  若茴捉起资料装及皮包,就跨出了车门,往店门走去。

  这当儿,她正热中于挖掘真相,反而一点都不在乎别的客人所投给她异样的眼光。

  途中,有三个人竟喊他们“社长夫人!少爷!”然后一脸惶惶地想反转过身去。

  若茴不认识他们,但是料准他们和广崎字号有关,急忙唤住了他们。“等一下!你们三个刚刚有没有看到……”

  她的话还没问完,这三个酒客便一径地猛摇头,快眼瞟了一下她的凸腹直嚷:“我们没看到社长!社长没来这里!”

  真是不打自招!若茴为他们那一副急着脱身、想去通风报信的紧张样觉得好笑,“我知道社长来了!但我现在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著黑色亮片丝缎礼服的女孩走过?

  头发不长,微卷垂肩。”

  “黑色亮片!”三人异口同声说:“到处皆是啊!那些端着酒的公主都是这样穿的!”

  若茴眼一直,发现还真的是这么回事,这里灯光幽暗,光线红红又绿绿,这下要认人可难了。

  三人推了又推,终于推挤出正中间的一位代表说:“社长夫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可以!啊!顺便带我去找社长吧!”

  她这话一出,三人当真是要口吐白沫了,“夫人,这不好吧!被社长知道……”

  “是你们社长要我来的,不用这么惶恐好吗?”对方还是不信,若茴只好摊着双手,”

  既然你们不肯帮我们带路,那就算了!小换,找经理问一下。”

  不用三分钟,漂亮的女经理便领他们走进一个包厢,大概是因为若茴在的关系,女经理只逗留几秒就走了。

  若茴和金不换就这么站着不动。原本坐在包厢座上的江汉、左明忠和一名陌生男子也礼貌的起身,等着他们入坐。这个陌生男子带着金丝框眼镜,精明干练的模样,教人不难猜出他就是广崎与彭氏营造的顾问律师。

  金楞穿著休闲的牛仔裤与格子衬衫斜坐在大皮椅上,一手玩弄着一串珠子,另一手抵在椅背上撑着脑袋,冷眼打量她的模样,那双眼明显地在她肚子上来回晃了两下。

  “小换,不扶二妈坐下吗?你们若不入坐的话,我这几个得意帮手可就要跟保龄球瓶似地杵在那儿了。”

  金不换扶着若茴坐下,“爸!你很久都不理我了,我们几乎有半年没说过一句话了。”

  这是抱怨,也是谴责。

  “对不起,爸不是故意的,只是公事实在太忙了。”

  “是啊!你鬓角边的头发白了不少。”金不换眼利的看着老爸的脸,注意到他一直盯着二妈瞧,识趣地说:“我四处走走、见识见识、看看有没有熟人,不理你们大人的事了。”金不换聪明的暗示若茴他会帮她找人,然后就走了。

  “他长大了,很有男子气概。”金楞不禁称赞道,口吻里有莫大的骄傲。

  “是啊!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顾我。”若茴微点着头,强挤出几个字,但就是装不出笑容来。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公事化的谈离婚的私事,她还真是有点别扭,所幸她已事先盖好了章,也就减低了那份伤感。

  她的鼻间多了些雀斑,眼睛的光彩不似以往,头发也少了光泽,被随意的用根发簪松软地扎在脑后;说不上好看与否,只能说她有十足的孕妇味。

  “很抱歉,我无法及早赶回来过年。”

  “谢谢你的解释。”

  中间停顿了五秒,他才再开口。

  “预产期什么时候?”

  “这个月三十号。”

  “哦!就剩两个礼拜了嘛!”

  “是的。”

  “我……人可能在东南亚。”

  “没关系,一切都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

  “哪里。”

  这就是他们客套的谈话方式。两人坐得如此近,心却各自天涯一方。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对面的人都悄悄地走开了。

  若茴突然说道:“噢!这信封里是你寄来的离婚协议书,已签名、盖章,一份不少,都在里面,要不要检查一下?”信封被递了出去,她浮肿的指端离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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