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干城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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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闪了一个身,自订没趣地将眼镜挪正,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珠看着红幕起起落落了三回,谢过三次幕的表演人员这才在观众热情的三催四请下,现身舞了一段双人战斗舞,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加演了一场斗牛舞和舞娘卡门。

  等到佟信蝉人站在剧院楼下时,半个钟头又过去了。

  从剧场到大厅的这段路,郑先生没有歇过嘴,他的兴致是那么地高昂,口若悬河滔滔地评论,似开了闸门的水库,颇有沛然莫之能御之雄势,更加突显出佟信蝉的无动于衷,直到有人从身后叫了她的名字,她不理会一个劲儿往前走的郑先生,回身探个究竟。

  原来是一身便装的佟玉树。

  “哥,你也来看啊。”佟信蝉嘴里有讶异,眼神却不为所动。

  “阿城帮我留的票,我不知你也约朋友来看,不然就帮你跟他多要两张。”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张票?”

  佟玉树没去多想她问话的动机,“他是大力促成这个舞团来台湾巡回表演的幕后功臣。

  咦,你朋友怎么愈走愈远了?若不赶时间的话,你把他叫回来,等会儿上阿城的店吃宵夜,顺便聊一聊。对了,阿城知道你西班牙语也挺溜的,要我问你,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可不可以权充一下西语口译,他会照两倍行情付你酬劳。”

  佟信蝉眉头都纠在一起了,“你跟他说,我没空。”她想乘机开溜,不想,蓦然回首的郑先生已走回她身边,以捍卫勇士姿态现身,瞪着佟玉树。

  他被瞪得冤,睨了妹妹一眼。

  她才勉为其难地快速引介,“我大哥,佟玉树。这是我朋友,郑先生。”

  郑先生握住佟玉树的手,自动补上一句,“李先生,久仰,久仰,我是令妹的邻居,郑呈恭,郑是郑成功的郑,呈是呈报的呈,恭是恭亲王亦昕的恭,就住在令妹家楼下,目前在公路局服务。”

  楼下?他爸妈住平房,哪来的楼下?而且就算他是真的住在地底下,服务于公路局的郑呈恭?而且自己也不姓李啊!佟玉树心有疑惑,但太有教养,不方便指正对方,只斜瞄了妹妹一眼,以眼神问她在搞什么新花招。

  佟信蝉给他一个敷衍了事的假笑,说:“哥,晚了,郑先生急着回家孝顺母亲呢。”

  郑先生这回附和了,“是的,我妈会等我的门。”

  “真可惜,我刚才一路跟在你后面,以为你很欣赏这次的公演,打算带你们去见见表演团和主办人呢!”

  “是吗?”郑先生甚至连看都不看佟信蝉一眼,马上说:“那就请大哥带路吧!”

  “不!”她大叫出声,把两个男人吓了一跳。

  一阵豪迈的声音在她耳边乍然响起,把她吓了两跳,“为什么不?觉得我不值得见吗?”

  一只大手还拉扯着她松散的尾辫。

  佟信蝉回仰过头,看到雷干城那张亲和愉快的脸,被他近在咫尺的唇给迷住了,回味起一周前他吻上自己的陶然滋味,但是当她瞥见贴着雷干城而立的秦丽时,脸色霎时转青,难看到极点。

  雷干城似乎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但仍保护似地将秦丽拉到另一侧,以防被她鄙夷的眼神瞪出内伤,然后背过身去不睬佟信蝉一眼,并主动上前握住郑先生的手,其热切真诚的模样像是怕去得罪对方,彷佛他才是那个有一个不良退婚纪录的妹妹的人。

  见了此情此景,佟信蝉是满腹怨尤,急匆匆地对佟玉树说:“哥,我头昏得很,得回去了。”她没跟雷干城和秦丽说声再见,当下紧掐着郑先生的袖子离去。

  佟玉树严肃地瞥了神色黯澹的雷干城和一脸尴尬的秦丽,道歉了,“阿城,秦小姐,对不起,这不懂事的倔丫头总有一天会被她的脾气害了。”

  雷干城随即挂上微笑,反安慰他,“你不能这么说啊,你有选择朋友的自由,信蝉当然也有。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去店里和大伙会合吧。”

  佟玉树临时想起,便问:“刚才你急着说要找人,找到没?”

  雷干城摇了头,“她没来,就算有来,也是避开我替她安置的位子。”

  “她真的这么怕曝光?”

  “唉,说来话长,我有机会再解释给你听。”

  “阿城,提醒你一件事,明天我正好开放临时门诊,记得来医院照胃镜。”

  “玉树,不要现在提这件事,会坏了气氛。”雷干城一手搭上好友的肩,一手挽着秦丽走出人群。

  翌日黄昏,焰红的太阳刚自一幢大厦的背后往下坠,未几,酝酿阴谋的夜便迫不及待地勾结雨箭,拿下台北这个华灯初上的不夜城。

  家庭伴唱机挟着追不上音符的走音腔调从远处传来,彷佛不够耸人听闻,还顺便拐了几声急爆嘶吶的犬嗥作衬底音乐。

  公寓三十号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刷洗过头发的中年妇人用毛巾拭去水滴,关怀地看了一下盆栽,揪去几根野草,眼珠子一斜,看见一辆黝黑如子夜般的轿车穿破水道,往搁满车辆的狭长巷弄驶进来,停在对面那扇锈剥了红漆的铁门前。不到十秒,一个戴了面具的女人出现在红门处,冒雨往轿车钻进去,车门一关,人随车扬长而去。

  妇人当下不苟同地抿起嘴,连摇几次头,一走回屋内,话筒往耳朵上一凑,便跟隔壁邻居太太嚼起对面四楼那个张李如玉的舌根。

  顶着一头如云鬈发的佟信蝉身着白色纯棉舞衣,外罩一件雪白的尖领衫,下套一件舒适宽松的黑裙,无视街上行人的好奇眸光,以张李如玉的姿态,被阿松护送进八德路的一家小剧场里。

  剧场观众席间寥寥无几人,喧哗热闹的台上却站了十多位踏脚、击掌、嘴里“欧啦,欧啦!”不断的西班牙舞者,围绕着一对跳着佛朗明哥,舞入忘我境界的男女。

  那女人不是挺美,突兀分明的五官因为过于专注而略显扭曲,身材也过于丰满,却有一头掺着银丝的野浪褐发,耳梢戴着一朵颤颤怒放的红玫瑰,耳垂则挂着银匙般的坠环,两只雪白的膀子像破蛹的夜蛾,从一袭墨黑的舞衣里伸展开来,魅惑着年轻削瘦的男舞者。

  身着一整白衬衫与黑裤的男舞者有着教人频频回顾的衣架子身材,衣架子不见得会跳舞,但台上的男子不仅会跳,还跳出九分行家的姿态,把昨天那个在国家戏剧院抢劫新娘的“里奥纳多”角色,诠释出激亢、猛劲、桀骜不驯的韵道,斩去一分天怒、地憎、人怨的傲慢,多了一种欲语还休的柔情;画蛇添足,没忠于原角色,这也是他跳不满十分的原因。

  但在佟信蝉眼里,他比昨天的男舞者更有人性,这又是另一个让她动容、无法拒绝这个业余男舞者的原因之一。他们舞罢后,佟信蝉忍不住起身为他们鼓掌,大概是弥补昨天吝啬击掌,亏欠这个舞团吧。

  男舞者寻音往她所在的位置瞟来,与她正对的眼底充满暖洋洋的喜悦,不等气息平稳,回身对舞伴欠身后,从舞台跳下来,走到她眼前。他没有做出任何唐突亲密的举动,只是以一双火眼瞅着她面具下的瞳孔和一袭米白色的舞衣,说:“昨晚你没领我的情,我以为阿松会请不动你。”

  “你心怀不轨,想打破我们之间的默契。”

  雷干城佯装不解,“我不记得自己有跟你做过任何承诺。”

  “那么现在记得还不迟。你若再有探测我的小动作出现,我是会找别的男人的。”

  雷干城猛地抓住她的手,弯着一抹笑警告她,“小姐,永远别要胁一个流氓,你只会得不偿失。”

  佟信蝉义正辞严地提醒他,“我是张太太。”

  他眼里浮闪着戏谑,“毋庸你提醒,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当过人家小老婆的姘头,阎罗王早就在地狱划出一个位子,等我入座。”

  他说得是稀松平常,但私下和魔鬼交换契约的佟信蝉听了却是冷进心骨里去,无法辩驳,只能任他带领自己步上舞台,听他解释。

  “刚才陪我跳上一段舞的是缓妮塔·培端兹,她是这个舞团的灵魂人物,四年前她的二儿子和媳妇来我的酒店做长期表演时,我跟他们学过舞,因为那时我们的英文都很破,所以请来一位台北通的西班牙人当口译,可惜今天临时请不到人,而我们的英文还是很破,好在我还懂几句西班牙会话及一些基本舞步的术语,你只好将就一下了。”他说完便把佟信蝉介绍给缓妮塔认识。

  热情的缓妮塔两掌一搭,捧着佟信蝉的面颊就给她三个贴面礼,口直心快的缓妮塔打着舌音问雷干城,“你的朋友为什么戴面具?”

  他边解释一边用手势在脸上比划,犹像分尸一块葱油饼。

  结果缓妮塔一脸疼惜,还冒出一长串西班牙话,大意是她很为佟信蝉的整容手术失败而难过,不过她认为这样子很浪漫,让她联想起安德烈·韦伯的“歌剧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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