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半人高的小马已甩着颈鬃返回正在桌边忙碌的少女身边,讨了一个苹果后,叼着食物挤到门旁啃起来。
见他醒来,零落露出喜悦的笑容,“我做了一大盘沙拉,正担心万一你一觉睡到天亮可怎么办呢。”
翼撩开薄被下床,身体竟然丝毫没有酸痛和疲惫,那股用来治疗他的法术竟然来自循序渐进的高等灵力。
“病人需要多休息。”零落将碗筷摆好,“既然醒了就多少吃一点,今天的苹果很不错。”
翼点点头,走到近前才赫然发觉在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青色光芒。光晕清冷,淡淡的向外挥散着,令身为玄武传承者的他都不由得心底一颤,屏住呼吸才能辨认出那道属于四方神祗的日冕光环。
“你是谁?”他突兀地问。
“零落。”零落并未感觉诧异,流畅地回答,“身体感觉怎么样?”
“零落是谁?”四方继任者的名字他早已耳熟能详,其中没有“零落”。
“零落是我。”海的蓝泛开温润的光泽。
他微微怔住,再一次追问:“零落是谁?”
“零落,是,我。”她铿锵有力地回答。
一模一样的答案让翼陷入迷惑。见他一脸茫然,她咯咯笑出声,海蓝色的大眼一眨,故弄玄虚的狡黠跃然而上,“翼,我并不知道你是谁,‘零落是谁’对你那么重要吗?”
他不是会咄咄逼人的人,于是乖乖收回满腹的疑惑。捡一块苹果丢入口中,他冷淡置之,“只是好奇。”
“好了,好奇的翼,你喜欢苹果沙拉吗?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到森林里去摘些其他水果……”
“随便。”对于食物,他一向不挑剔。
“我喜欢苹果。”零落微微歪头,露齿一笑。“罗利也喜欢。”
仿佛是要肯定她的话语一般,趴在门边的独角兽仰起头,哼出一记颤音。
翼别开了被笑容刺得生疼的眼。
第二章
一个人,到底会有多少种样貌?
黑发的少年站在人群里,仰头看着不远处搭起的简易舞台。
木制框架上悬挂起粉蓝色的薄纱,风起时随之舞蹈唤起蕴含在空气中的伶俐,惹人注目。翼暗暗叹气,这种乡下的戏班就喜欢摆弄出些暧昧的气氛,净用些婴孩的颜色做点缀,细致的暧昧里夹杂丝丝纯净,教人移不开眼。
早上吃过早饭,零落硬是拉着他离开木屋,来到位于树林旁的空地,吵嚷着要参加什么集市,到了地方却说要离开一下,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广场中央,自己跑掉了。
身边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他下意识找寻那个有着海蓝色长发的女孩,但是未果。
才想拨开人群准备离去,台上便项起一段咚咚的鼓乐声,人群中掌声雷动。翼回头看去,舞台中央出现四、五个同样装束的女子——同样戴着毫无表情的面具,同样的长发、蓝裙,同样的妩媚——随着鼓点起伏翩然起舞。
即使是打扮得一模一样,他仍然可以一眼认出那个纤细到仿佛孩子的身影。
那是只包裹在暧昧色彩中的小妖精,深海蓝的发以粉色缎带系起,旋身间发如瀑,长长的缎带就似翩翩蝴蝶,萦绕在少女柔软的身段和一袭薄蓝的裙间,勾勒出烟视媚行的清纯。
台下喝采的叫嚷声、掌声震耳欲聋。
翼眼神淡淡滑过诸多舞者,零落即使戴了面具遮住清雅的容貌,亦无法抹杀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势,稍微敏锐的人即可发觉——此妹绝非凡体。
鼓声稍有停歇,音乐盘旋而上,真正的主角堂皇登场。台下观众皆屏息,睁大双眼地瞧着。
一个成熟而风韵十足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不戴面具的角色。明净的额,细长的凤眼,微翘的唇角——标致的可人儿,加上舞动如蛇的身姿,摄人魂魄。
母亲便是绝色美姬,翼早已对美丽习以为常。抬手打个呵欠,他发现零落安静地站在舞台一角,好像一朵处处可怜的小花儿。
“凰鸟是白虎国的第一舞姬!”身旁有人见他无动于衷,热心地为他讲解,“你一定是个外乡人。”
收回目光,翼点点头,“几天前才到的。”
“那就难怪你不知道了,”村民打扮的青年继续说:“因为这里是凰鸟小姐的故乡,所以她才会每个月回来表演一次。像你这种外乡人真是幸运,竟然能赶上一个月一次的庆典……”
舞台上的主角竟然就是传说中深得白虎王宠爱的凰鸟,原来这是一个月一次的庆祝,难怪那个神神秘秘的零落一定要来参加,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舞台上音乐一转,杀气铮铮而响。翼神经一凛,音律可以如梦似幻,隐匿其中的杀气却那么真实,恍若绷在满弓上的箭,只等一声令下,开锋噬血。
“这可是最精彩的一幕。”身边青年小声提醒。
村民和舞者浑然未觉天空中逐渐晕开的异样,依然狂欢。
翼瞪大眼,抬手想要凝聚神力,却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仅有的一点法力被堵在心口,口腔中血腥味弥漫。看来想要阻止这场灾难是不太可能乐,可是,零落还在台上……他抬头看向舞台上梭巡少女的身影。
与此同时,一只大小如牛的魔物从半空中掉下来,正砸在舞台中央。舞者们顿失优雅,惊慌尖叫,四散奔逃。台下观众则全都沉浸在舞蹈与魔法制造出的幻境中,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神力尽失的玄武族少年。
那只通体漆黑的怪物,发出哧哧的痛苦哀号,在木制地板上来回翻滚。人界空气和上界死亡海的空气浓度不同,硬生生在它身上撕开道道骇人的伤口,黏稠的银白色体液汩汩流上地板,发出一阵刺鼻的腥臭味。
似乎正是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唤醒了人们的意识,台下村民纷纷捂住口鼻,窃窃私语——原来魔法也会产生难闻的味道。
凰鸟挥舞手臂,姿态曼妙仍在舞蹈。白亮的光剑从她掌心迸发出现,旋腕而握,抖手,剑光凌厉劈下。
“不要!”那是零落的声音。
翼看见蓝色长发的少女仿佛一只鹭鸟,轻盈而义无反顾地扑上凰鸟的剑尖。对方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阻截,微愣间动作迟缓,尖锐的光剑顺着零落额头划下,硬生生划开铜制的面具,露出少女粉白的肌肤,和一双悲悯众生的眼。
“你是谁?”凰鸟立起美目,萦绕少女周身的薄蓝色光晕让她心生疑惑。
“零落。”她回答,大张手臂拦在黑色魔物前面。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滚开。”凰鸟沉下嗓音低喝。
“请你放过它!”零落抬高声音恳求,“我会想办法把它送回去。”
“少说大话,从死亡海中逃出的魔物只有死路一条!”凰鸟张开左手结界,将零落推离魔物,“小丫头,不要妨碍我。”
“凰鸟!我知道你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拯救森林。”零落大力捶打着透明结界,声嘶力竭地喊叫,“但是请你给它一个机会,我可以保证它不会危害村民!”
凰鸟淡淡一笑,娇颜的明媚惑人心身,剑直直插入魔物的心脏,“小孩子,不要打扰我工作。”
黑色的魔物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体液如注从心脏缺口处喷了出米,零落眼中的天空变成了乳白色。
在要害的地方再补上一剑,凰鸟同时收回阻拦零落的结界。
零落扑至体液流失逐渐缩小的魔物身旁,神情悲痛。
“为什么一定要杀它……”她紧紧咬住下唇。
“这是我的任务。”凰鸟口气清淡,光剑缓缓收回体内,“掉入人界,被杀是它的宿命。”
“我一定可以找到共存的方法的……”魔物已失去了全部的液体,在零落脚边变成了一小枚黑色的石头。
“可惜不是现在。”凰鸟微笑,眼落上少女柔软的发顶,“想法虽好,但是无法实现就只是空谈。”
“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也给它们一个机会?”零落将它小小的坚硬的躯体捧在掌心,哀哀追问。
“因为……”凰鸟转身,不再看她,“零落,这个名字很耳熟。你千里迢迢跑到百虎森林来就为了这枚小石头,值得吗?”
“我不是专程来……”
“我听说了一些青龙国的事情……”凰鸟背着身,慢慢地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她温柔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充满了无奈,“眼泪和悲悯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你的眼泪只能令魔物陷入迷茫——有人为它们哭、为它们伤心,它们是否真的该回到那个世界去?它们会不停的想,不停的挣扎,将悲鸣传达给还活着的同伴,这样下来世界会变得更混乱,魔物横行。如果你想保护某个人,变强是唯一的方法,只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你就可以不必顾及他人地去保护他了。”
翼屏息倾听,心底一阵激荡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