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四方紫檀木供桌摆放在墙边,桌上两只花瓶,里头插了黄白两色菊花,而房振群严肃抿唇的黑白照片,被摆在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几盘素果、一束清香,香烟袅袅,弥漫室内。
看见那张照片,丁梧桐心口一抽,眼睛传来令人难忍的刺痛。
这种照片,一般被称为遗照。
「他在这里。」舒纶走向供桌,小心翼翼地从相框后方捧出一只翠玉骨灰坛,哀伤地说:「因为车子爆炸起火,振群被烧得……」
舒纶垂下头,剧烈抖动肩膀,几乎说不下去。
「勘验确定是意外后,当天就立即火化了。」
丁梧桐震惊地瞪着那只圆圆的罐子,不敢相信,那就是她所爱的房振群。
他人呢?去哪里了?
「不……」她听到自己的喉头发出小动物似的哀泣声,但她根本无法克制。
她颤抖地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只碧玉的骨灰坛,每走一步,都像经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漫长的旅程结束,她终于来到那只骨灰坛前,定定地站了好久,才鼓起勇气,伸出不断发颤的手,轻轻碰触碧玉色的坛身。
冰冰的……
一滴眼泪,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这就是振群?她再次问自己。
他该是高大英武、温暖强壮,拥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为何会突然变不见,还被装在一个冰冷的小坛子里呢?
他的温柔、他的笑容,还有那令人为之颤动的深情眼眸呢?都去哪里了?
都消失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股悲伤陡然涌来,她终于彻底绝望,相信他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全盘崩溃,悲恸地放声大吼:「振群--」
「振群!振群……」她不断喊着,抱着骨灰坛颓然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丁小姐--」她哀恸大哭的模样,让舒纶看了也不禁为之鼻酸。「请妳节哀顺变。」
丁梧桐无法说话,只是不停摇头,放声痛哭。
要她节哀?她怎能节哀?她的振群--她最爱的男人死去,要她怎能不难过、不悲伤?
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偏厅的窗外,神色慌乱地往里头瞧。舒纶眼尖发现了,连忙比个手势要那人快走。
那人似乎舍不得离去,还在窗外磨磨蹭蹭。
快走呀!舒纶横眉竖眼、龇牙咧嘴,以凶恶的表情警告那人尽快离开。
他恋恋不舍地多望了几眼,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去。
舒纶松了一口气,这才回头继续安慰沉浸于哀伤中的丁梧桐。
「丁小姐--呃,介意我叫妳梧桐吗?别难过了,振群如果看见妳这么伤心,一定万分不舍。」
「既然不舍,为什么要抛下我?」她哽咽地问。
痛哭一场之后,丁梧桐总算稍微平复哀伤失控的心情。
「这……妳也知道的,这是意外嘛。振群也不希望如此的……」
「不!他是在惩罚我,他气我不理他、不见他,所以故意用死来惩罚我,让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
愈是这么想,她愈是自责,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不是这样的!」舒纶连忙解释:「振群没那么重的心机,他既然心疼妳、在乎妳,就不会故意寻死让妳懊悔难受。妳知道的--人生嘛,总有悲欢离合,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一样,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妳要想开一点。」
「想开?」要她如何想开呢?
她低头望着手中捧着的骨灰坛,甜蜜而哀凄地一笑。
振群在她身边呢!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可以留下来吗?」她抬起头,睁着哭红的双眼软声哀求。「我想多陪他一段时间,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舒纶连忙答道:「这段时间,振群的家人委请我代为看照振群的灵位,如果妳愿意,当然也可以一起留下来。」
「谢谢你!」
丁梧桐道谢后,抱着房振群的骨灰坛,眷恋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低声呢哺说道:「振群,我留下来陪你,你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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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群,你今天好吗?」
丁梧桐坐在偏厅的明朝太师椅上,戚然望着房振群灵前的遗照。短短几天,她已经养成对着他的遗照说话的习惯。
「我今天很不好,因为我想你,可是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她凄楚地笑着,幽幽对着已经不在的人说话,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
「振群,你知道吗?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你说有前世今生,就有前世今生,我愿意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先走呢?你说前世我郁积成疾,先抛下你走了,所以到了这一世,你才抛下我先走是吗?」她的语调开始不稳,充满鼻音。
「振群,你究竟在哪里?我好痛苦!你怎能这么狠心……这么狠心抛下我?你真的好残忍……」说到最后,她伏在小几上失声痛哭。
几天下来,她吃不好、睡不着,宛如枯萎的花朵,苍白憔悴、形销骨立,眼眶更是从没干过,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
她悲伤地哀泣着,纤瘦的肩膀上下抖动着。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不知什么东西撞击木门的声响。丁梧桐愣了一下,缓缓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疑惑地转头望向窗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几天,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某个人正躲在暗处,偷偷地窥探着她……
她一开始有点害怕,但是忽然想到:会不会--会不会是振群回来看她了?!
她站起身,兴奋地睁大晶莹灿动的双眼,为了房振群的魂魄归来而喜悦。
「梧桐?」这时,舒纶推开偏厅的门走进来。
他毫不意外能在这里找到她,最近几天,除了睡觉洗澡之外,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里头,守着振群的灵位。
「舒纶?难道刚才--是你吗?」丁梧桐希望不是。
「啊?我怎么了?」舒纶不解地问。
「刚才我听到窗外有些声音……」
「啊--噢!那大概是,应该是没错,我正好来找妳吃饭嘛。」舒纶有点不自在地清清喉咙,转移话题:「梧桐,妳是不是又没吃午餐?」
原来是他!丁梧桐摇摇头,失望地坐下。
「我吃不下。」
「吃不下还是得勉强吃一点呀,妳这样振群他很担--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地下有知,一定很担心。」
「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不是吗?」丁梧桐悲伤地反问。「如果他知道,为什么都没到我梦里来?难道他真的这么不谅解我,连在梦中都不愿见我吗?」
「不是这样的!」舒纶连忙替房振群喊冤。「梧桐,妳一定要知道,振群不会生妳的气,绝对不会。他真的真的很爱妳,在这个世界上,他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就是妳。」
「可是让我痛不欲生的人,也是他呀!」丁梧桐哭嚷着,泪又流了下来。「他独自离开,把我抛下,这样做就是对我最深的伤痛。你说他爱我,却忍心如此地折磨我……」
「这--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嘛!谁愿意死掉?」舒纶神情无奈地搔搔头。
丁梧桐默然不语,视线又幽幽转回房振群的遗照上,哀伤眷恋地径自瞧着。
舒纶劝道:「去吃点东西吧!算我代替振群拜托妳,妳不为自己,起码也为了振群照顾自己,别让他走得不安心,好吗?」
他好话说尽,只差没跪下来求她吃。
丁梧桐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答应乖乖吃饭。舒纶喜出望外,几乎想去放串鞭炮庆祝。
「好好,快来吃吧!今天周大婶煮了好吃的西湖醋鱼喔……」
他们的身影逐渐离去,却有另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身后,满含着痛苦与思念的黑眸,静静目送他们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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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寂,窗外只有不知名的夜鸟,呜呜地哀鸣。
丁梧桐独坐桌前,了无睡意,但也不想看书、听音乐,更不想看电视。总之,就是什么也不想做!
好像振群一走,也同时带走她所有的生气与活力,她的生活不再有任何喜悦与期待,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而无味。
「唉!」叹了口气,她决定不再枯坐,到灵堂陪陪振群,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独坐忧伤。
她推开客房的门,缓缓步入院子里。
今晚星月黯淡,没有月色照映的庭院,显得格外凄冷阴森。幸好庭园的小径有路灯照亮道路,否则恐怕连路都看不见。
踽踽走到偏厅,坐在老位子上,她对着那张永远不会回答的相片说话。
「振群,你很孤单吧?我也是!我好寂寞,总是想着你,想得每个晚上都无法入眠。」
「我常常在想,你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你看得见我吗?知不知道我在思念你?」
「振群,你还记得吗?热恋时我们常常跑到海边,一坐就是大半个晚上,吹海风、看海景、聊心事。我只要看见你,就觉得什么烦恼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