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细微打量的眼神又怎会逃过刑彻身为剑士的明察秋毫呢!
刑彻随著义父走进府中,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义父身旁的女子。
这女子,论样貌、论身段,他都可以确定没见过。
但为何非得要以相貌、身段来分辨似曾相识呢?
因为他的眼中除了义父,就只记得身怀绝技的剑士,然而女人从来就当不成剑士,所以他向来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也唯有某个时候,他才会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
在青楼艳馆、夜夜笙歌时。
那里头的姑娘淡妆浓抹、娉婷袅娜、环肥燕瘦、玲珑颀长,真是应有尽有,各有千秋;但这女子纤细薄弱,一副不经风吹的模样,既不娇媚,也无身段可言,尤其那眉宇间隐藏的冷淡聪慧,更不可能是风尘女子。
不过说来奇怪,他怎么会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
大凡似他这般年纪尚未成家的男子,难免都有风流之事,实乃人之常情,并无不可。
一来他不强,二来他不骗,青楼女子与欢场恩客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在他的生命中,既不为女子倾倒,也不曾令女子心碎。
若非这女子在义父身边,又想不起来她的身份,他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就算如此,他也没兴趣特意问明她的身份。
只是一个女子而已,若有必要,义父自然会说。
"义父,为何大王会派兵卒守在府外?"
"彻儿,你性格刚毅,武艺高强,不论处於何地都足以白保,为父很是放心,但你青芒在外,不懂收敛,小心祸降其身,不可预料,将来一切小心为上,宁可隐其才学,不可得罪一人。"
刑彻听得眉头一皱。并非义父字字训诫使他不耐,而是字里行间的嘱咐叮咛让他感到不安。
"明白吗?孩子。"伍子胥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中包含太多情感,有爱怜、有不舍、有温暖,还有哀痛。
"义父……"这是怎地?好凝重的气氛!
"明白吗?"伍子胥坚持要他的承诺。刑彻这孩子看来放浪不拘,但说一不二,从不应允做不到的承诺。
"是,孩儿听明白了。"
伍子胥满意地笑了一笑,那诉说千万情绪的眸子仍是复杂的。"很好,义父还要你的一个承诺。"
刑彻以眼神回应。平时义父虽然颇为严厉,但从未如此语重心长,由此可见事有蹊跷。
"我要你即刻启程前往楚国,不可再回吴国,楚国败於吴国后国势积弱,然而国势愈弱,就愈适合你这样的剑士生存。"
刑彻一脸狐疑。"我不明白,请义父给我一个理由,是不是大王……"现今的吴王是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是了,难道吴王要对义父……
伍子胥温和的打断他的猜测,"彻儿,你虽是我的义子,但为父待你与亲子无异,你与封儿,我都视同己出。你已是堂堂男儿,不是孩子了,现下义父就将你当作我伍家成年的子嗣,为我伍家,你须得成熟处事,答不答应?"
"孩儿遵命。"刑彻现在明白,此刻义父不单单是以父子身份,而是以伍家族长的身份,将他视同足以托付重任的族人说话。
"昔日吴鲁联军伐郑国,大王派遣我去郑国交下战书,战书之中言多挑釁、诸多辱骂,摆明有意借刀杀人,要让我死於郑君刀下,没想到郑国国君待我如宾,没有顺遂大王的心意。但我知道大限已到,於是将封儿留在郑国,托付鲍息大夫,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你了……"
伍子胥慈爱的看著眼前高他一个头的刑彻。
"为父一生为政事操劳,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怎么没注意到,你竟生得比为父高了?"
刑彻的心如大海波涛般滚转翻腾,他已明白府外兵卒为何而来,恐怕义父自知命不久长。
他蹬地一声,跪在伍子胥膝前,心中苦楚,无法答话。
伍子胥微微一笑,转向一直无话的残月,说道:"这孩子听我怨他高,便千方百计要矮过我,好一片孝心哪!"
残月心中跟著一恸,点点头,无法言语。
"彻儿,你即刻启程,不得耽搁,为父有一手札,要你即刻带往楚国交给屈鸿先生,自此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回到吴国来。"
刑彻接过竹简,猛地一跪磕下三个响头,起身后无言地看著伍子胥,尔后头回也不回的转身出府。
此次一别,再见无期。
真正的别离,若不如壮士断腕,那痛苦将会纠缠不断。
待刑彻离去后,伍子胥请求残月,"姑娘,我知你本事很高,待我归天后,彻儿这孩子定会按捺不住性子回来报仇,无论如何请你别让他回来,也不可让他到郑国去,否则不只封儿命危,彻儿也难保一命,更加会牵连鲍息大夫,老夫没什么可以报答你,请姑娘受我一跪。"
他深知义子个性,若他有何不测,刑彻定会立即寻吴王复仇。
就算他本事高,一人也难敌千军万马,断然不能行刺成功。届时,不只自己生命不保,更怕吴王迁怒而派人私下刺杀托於郑国的亲生儿子,然而他最担心的还不是伍家血脉因此而断,他只怕会牵累挚友鲍息。
残月岂敢让伍子胥跪请,连忙身子一侧,扶他起身。"就怕我本事再高,也阻挡不了他一生一世。"
"我相信他。这孩子纵然高傲,却非不通事理之人,有朝一日他会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只是,老夫厚颜无耻,求南方圣巫女保我伍家最后一丝血脉。"
残月无言以对,眼前看似天命难违,其实势不该绝,还不到不能挽救的地步,但伍子胥对吴王失望透顶,了无生意。
不论如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愿意付出的代价,是非与否,自有后人论断,她只能将他的托嘱谨记在心。
翌日,残月离开吴国国境,立於姑苏山头时,心中还是一片哀戚。
临行前,她曾向伍子胥要了一件刑彻的衣服,这时她将衣服取在手中,静坐念咒,突然,衣服在她眼前化成灰烬。
"戒咒将禁锢刑彻不得再入吴国,可也算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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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残月回到楚国,即听人家说起,吴王果然送宝剑至伍府,赐伍子胥自尽。
伍子胥万念俱灰,死前吩咐家仆,在他死后,要将他的双眼挖出悬挂东门,好让他看见越军攻入城门。
吴王知道后大为震怒,随即下令将伍子胥的头颅砍下,放在城楼,又将其身躯投入长江,愤恨道:"孤王就让烈日将你的骨晒焦,让鱼分食你的肉,看你再如何污辱孤王!"
伍子胥自尽那日,天降红霜,姑苏街头百姓沿街而跪,痛哭满城,而乞儿亦满街泣唱:"说忠良,道忠良,自古忠良无下场……"
自古忠良无下场……
第二章
楚国 郢都
不管忠良好佞下场如何,春去依然秋来,又是薄冬,转眼一年已过。
夜里无风,孤星伴月。
美丽的夜晚,绚丽的都城,隐藏著无数不安的灵魂。
血的腥味宛如夜的魔兽,无声无息渗透雨露夜风,轻风拂柳,也震响她手里的一只玉。
白玉形如弦月,在她手掌心中发出洁白莹光。
追血咒催动……代表他要动手了。
下此"追血咒",只要以沾过她下咒的血的兵刃妄动杀念,她便能有所感应。
"这回一定抓到你……"她喃喃出声,身形一动,消失在空气之中。
当她再次现身时,已然出现在一座豪府大宅前。
朱红的大门上两只狮吻铜环,虎虎生威,门楼下的牌匾精致,写著金漆的"姬府"两字,光门口这阵势,便是富贵骄人。
此间主人是楚国郢都内赫赫有名的富豪,与楚国权贵甚有交情,人称姬大富。
相传这位姬大富性好蓄养美丽的女奴并且行残酷的虐待,每每以财势强逼良家妇女为奴,使得百姓敢怒不敢言,在都城可说是声名狼籍。
然而,这样的身份,也是最符合被魅影刺客选择的对象。
半年来,楚境内出了个万无一失的厉害刺客,相传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只要出得起重金,便能托他行刺,而他的手法从未改变,死於他剑下之人,全部都是身躯被劈成对半,更奇的是,他接下的刺杀对象全都是贪官污吏、奸商奢富,没有一个是清廉好官。
这名刺客来无影去无踪,知其门道的人,都称他为"魅影"。
多次的交手居於下风,使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左侧的苍树在大宅的阴影下显得阴暗而不起眼,是一个很隐密的藏身处,她轻盈而快捷的跃上树头,将府内的每一处看得仔细。
柳树翠湖营造的庭园,不见得能带给这座华邸多少雅韵,却能显示屋主有砸下重金的气派,由外而内,只见主宅昏暗,万籁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