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葡萄成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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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刚想走开,被依斯贴叫住:“你也一起吃吧。”小山只得坐下。 

  她又开了一瓶葡萄酒。 

  小山想说:你还要开车,酒后不便驾驶。但,沈小山是谁呢,人家好歹是长辈,哪由她多管闲事。 

  小山如坐针毡。 

  依斯帖边吃边诉苦:“其实我做错了什么?我是个专一的人,从不脚踏两船,每次诚心诚意结婚生子,可是事与愿违,渐渐产生分歧导致分手,我母亲却不原谅我,她是清教徒,她毕生至大成就是‘我只结一次婚’。” 

  小山不由得微笑。 

  “他们没把我写在遗嘱上,我知道。” 

  小山忽然轻轻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衣裳。” 

  “你说什么?” 

  小山婉转把中文解释给她听。 

  那外国女子忽然明白了。她又微笑起来,“小女孩,你很聪明。” 

  “这是我们古人的箴言。” 

  “我不应抱怨,我已经四十,应当比你智慧。” 

  她喝尽杯子里葡萄酒。 

  “花玛产品越来越精。” 

  “你淋浴休息一下吧。” 

  她用双手抹脸,“我一定又脏又油又累。” 

  “你自东岸来,舟车劳顿。” 

  “公司裁员,我又丢了工作,男友怂恿我回来酒庄求助……”她忽然伸一个懒腰,“你爸好吗,三个男孩子好吗?” 

  小山立刻轻声否认:“他不是我父亲。” 

  “呵,那么,你叫他什么。” 

  “余先生。” 

  “你们还没见过面吧,他不会接受这种称呼。” 

  小山轻轻笑一声。 

  “你很倔强。” 

  金这时走过来,“依斯帖,你休息一下吧。” 

  她赤着脚走上楼去。 

  小山看着她婀娜背影喃喃说:“又一朵流浪玫瑰。” 

  “早年真是美女,一把金发闪闪生光,如今,叫生活糟蹋得憔悴。” 

  金停一停,叹息:“谁不是呢。” 

  伊人脚底脚跟上已长满老茧。将来,沈小山也会那样吗?小山打了一个冷颤。 

  第七章

  这时老三一边抹汗一边进来,“小溪镇已化为灰烬。” 

  金一震,“你说什么?” 

  “我带你们去看,昨夜风向一转,火势扑向镇上,幸亏居民已经疏散。” 

  小山说:“松培,你母亲回来了。” 

  金说:“小溪镇有我的朋友,我得去看看。”她奔出门去。 

  松培问小山:“谁回来了?” 

  “你妈妈依斯帖。” 

  老三像无动于衷,“我们先去小溪镇。” 

  小山意外。她以为他会奔上楼去急急与生母拥抱,甚至痛哭失声,一诉怀念之情。 

  小山记得她每天放学都要与母亲依偎一番:午餐在饭堂吃了什么,体育堂摔痛了膝头,同学张小明邀她去生日会……当然,那是天天见面的母亲。 

  余松培可能已经忘记生母容貌。 

  他驾驶吉普车往公路。 

  一路上满目苍痍,金只能发出类似“呵”,“呀”的声音,瞠目结舌。 

  小山瞪大眼睛,刺激性焦烟充满空气,她落下酸泪。 

  居民回来了,他们站在灾场,震惊过度,只会发呆,手足无措。 

  小山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更不知如何形容。 

  她一直以为火灾之后,房屋会剩下烧焦支架,可是此刻她只看见遍地瓦砾,小镇像被炸弹炸过,金属被熔成扭曲一堆。她一步一步向灾场走去。 

  这时,她看到更诡异的景象。在焦土瓦砾堆中,忽然有一间完整房屋,连外墙都没有熏黑,一面国旗,完好地在微风中飘动。那户房屋的主人呆住了,站在门前动也不动。 

  半晌,她问小山:“你可看到我面前的屋子?” 

  小山点点头。 

  她又问:“几号?” 

  “三八四。” 

  “我的天,真是我的家,她还在,我的家还在!” 

  她连忙掏出锁匙,开门进屋。她没有发出欢呼声,相反,她大声哭泣。 

  小山走到另一边去。 

  有几个壮汉在瓦砾堆中寻找失物:半只洋娃娃、几页书、照相架子。。。。。。那样大个子也忍不住流泪。 

  一只狗走近,可是找不到主人。呵丧家之犬。 

  小山惘然蹲下,在地上拾起一只毛毛熊玩具。 

  她用手擦脸,该刹那感觉如尖锥刺心。 

  人类的建设竟如此不堪一击。 

  金找到她朋友的屋子,可是只看到一只烧焦了的洗衣机。她大惑不解:“家俱呢,楼梯呢?” 

  这时,有记者及摄制队前来采访,他们也呆若木鸡。 

  松培唏嘘说:“我们走吧。” 

  回到家中,看到老大与老二坐在他们母亲面前。 

  只听见依斯帖说:“你们三个打算承继酒庄?” 

  老二笑笑,“酒庄未必交给我们。” 

  依斯帖诧异,“那给谁哦,无人可活到一百岁。” 

  “日本人极有兴趣。” 

  “售予他们?” 

  老大咳嗽一声,“那得问外公外婆。” 

  依斯帖微笑,“对,我是外人,不便与我说。” 

  一眼看到老三,“唷,”意外惊喜,“松培你长这么高了,三兄弟数你最像华人。” 

  老大尴尬,他生母像是忘记他根本不姓余,他没有华裔血统。 

  看到儿子她还是很高兴。 

  她叹口气,“都是大人了。” 

  她有三分醉,话相当多。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她却完全不知晓。 

  然后,她坚持要走。松开他们也不留她,任她把车驶走,来去就似一阵风。 

  小山轻轻问:“为什么不请她多住几天?” 

  松开答:“她不惯,我们也不惯。” 

  松培忽然问:“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年感恩节。” 

  “一年多两年了。” 

  大家搁下话题,各管各去做事。 

  这样好客的一家人,对至亲却如此冷淡。 

  回到楼上,小山发觉她的手提电话响个不停。她去接听。 

  那边传来沉宏子十分讽刺的声音,“女儿,女儿,地球要与女儿对话。” 

  “爸,我在这里。” 

  “你在冥王星还是金星?科技了不起,声音如此清晰。” 

  小山没好气,“我在火星的卫星福布斯。” 

  “小山,听我说,森林大火一发不可收拾,你需离开当地。” 

  “我们没问题。” 

  “小山,我们已抵温市,明天就来接你。” 

  什么?小山心头一阵温暖,呵,爸爸来了。 

  “郭思丽说危险。。。。。。” 

  又是郭思丽。本来仿佛是手心里一条刺,不知怎样,不但没把她拔出来,现在居然长得牢牢,成为血肉一部分,无论如何除不去了。 

  小山轻轻说:“爸,这里人多,你们不方便出现,我来见你们好了。” 

  “我们在海滩路一百号那幢公寓,你几时可以到达?” 

  “明天傍晚我乘夜车出发——” 

  “你又不是做贼,为什么趁月黑风高行事?” 

  小山气结。 

  这时,小山听见一把声音温柔地说:“宏,你说话颜色太丰富,只怕听者多心,你目的是什么,讲清楚就是,切勿威胁,亦毋需讽刺。” 

  沉宏子叹息一声,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一会他说:“多谢指教。” 

  郭思丽对他有正面影响,这女子说话条理分明,应该加印象分。 

  但是沈小山却觉得与她亲善,仿佛等于对自身不忠。 

  她那拥抱着名贵手袋略为臃肿的俗态,在她心目中拂之不去。 

  小山已把敌人两个字从她身上除下,可是要做朋友,没有这个必要。 

  “可否搭早班车?” 

  小山坚持:“夜车比较快。” 

  “我们去车站接你。” 

  “我认得路,我会来按铃,爸你甩不掉我。” 

  “明晚见。” 

  小山挂断电话。 

  小山没听见沉宏子抱怨:“唉,真要学几年外交词令才敢与子女说话,父母动辄得罪,时代洪流滔滔,大势所趋,少年再也不会与家长合作,总而言之,你说东,他说西,你说来,他说去。。。。。。” 

  小山走到窗前,她本来想吸口新鲜空气。一抬头,惊得呆住。“我的天。”她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上。 

  只见一条火路,自山坡蜿蜒而下,丝丝白烟上升,大火已蔓延到山的这一边来。 

  “不,不。”小山挣扎起来奔下楼去。 

  她看到金焦急的眼神。 

  两人紧紧握住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警察上门来。 

  “花玛先生,花玛太太。” 

  他们迎出去。 

  “准备疏散,收拾细软,一声令下,一小时内无论如何要离开酒庄。” 

  他们下了命令立刻离开,急急驾车去警告另一家。 

  两只寻回犬呜呜低鸣,伏到主人脚下。 

  花玛老先生坐下来,“走”,他说:“走到什么地方去?”他是同自己说话。 

  松开是长孙,危急之际忽然坚强,“我建议先解散工人。” 

  老人点头,“说得对,你立刻去厂房通知他们关闭机器,准备疏散。” 

  老太太急痛攻心,“这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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