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葡萄成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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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人际关系,最成功是约伯,睡醒了,他干脆满屋走。 

  花玛家许久没有胖胖小腿不住移动,小山与金一整天微微笑。 

  傍晚老花玛回来,好不诧异,但是他也不是那种把病人寡妇连幼儿赶出家门的人。 

  他把做好的馅饼搬上货车。 

  小山说:“外公,天色都快黑了。” 

  “救火员通宵工作,哪有休息。” 

  他驾着货车驶出去。 

  家中厨房也没闲着,金大量地做起松饼来,面粉搅拌机一直不停操作,屋子漫扬着糕饼香气。 

  小小约伯坐在高凳上喝牛奶吃蛋糕。 

  小山马不停蹄帮着做晚餐。 

  外婆进来一看,“做点鸡汤面条给病人吃。” 

  小山大声回答:“是。” 

  外婆又对小约伯说:“你跟我来,我同你说故事。” 

  小山这才松口气,静静上楼去看哀绿绮思。 

  只见她双眼看着窗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好些没有,可以起来吗?” 

  她点点头,“好多了,听见你们在楼下说话。” 

  “婆婆来看过你?”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没说话,小山,我想明朝一早就走,不好再打扰你们。” 

  金拿鸡汤面上来,轻轻说:“婆婆吩咐做给你吃,等到病好了,自然可以回家。” 

  “约伯呢。”她双眼润湿。 

  “他很好,他在楼下看小飞侠卡通。” 

  小山说:“你坐起来吃晚餐。” 

  这时她们看到窗外森林与天空交界的地平线上冒出浓浓白烟。 

  小山喃喃说:“白烟表示全盘燃烧,这显示大火比灰烟时期更加炽热。” 

  金问:“老大老二几时回来?” 

  “明早。” 

  “葡萄全熟了?” 

  “只留些许打算做冰酒,已收割七成。” 

  “这正是酒庄最忙碌的时候。” 

  老花玛驾车回来,在车上已经喊:“老三,老三,快出来,太阳顶住宅区疏散,需要人手帮忙。” 

  小山飞奔下去,肩膀与老三碰个正着。 

  老花玛声音微微颤抖:“大地震怒,七十年来我从没见过如此场面。” 

  婆婆抱着约伯出来,“老三一走,家里没有壮丁。” 

  老花玛说:“你与金暂时撑着。” 

  小山忽然挺身而出,“有我在。” 

  老外公说:“你也得跟我来。” 

  他拉着两个年轻人上车。 

  小山本来已想休息,读一两页书,渐渐盹着,第二天在鸟语花香中醒来。 

  但是货车一驶近太阳顶,她惊醒了。所有渴睡虫都赶到极地去。 

  首先她看到簇新整齐的洋房:草地、花圃、园子,全打理得无懈可击,但是家家户户打开大门与车房,预备撤离。 

  为什么? 

  就在背后,隔一条马路,离一个山坡,是殷红色的天空。 

  那种如火山熔岩似的奇异橘红色直烙印到人的双瞳里去,永志不忘,它像一幢火墙,缓缓逼近。 

  “下车去,”老花玛说:“那一家三个孩子正在哭泣,叫他们赶快走。” 

  老三跳下车。 

  “小山,那边有人推轮椅,你去相帮。” 

  小山连忙过去帮那对老夫妻。 

  “我稍后来接你们。” 

  警车往来巡逻,大难当前,秩序却十分良好,居民也还算镇定。 

  小山先扶那位老太太上车,帮她折叠轮椅,放进车厢。 

  老先生道谢,可是紧张过度,开不动汽车引擎。 

  小山坐到驾车位子,替他发动车子。 

  警员用灯光指挥车辆离去。 

  老先生说:“我们到子媳家暂住,回来再见。” 

  小山只见老太太抱着一大叠照相簿子及一盏古董水晶灯,走得匆忙,一时不知带什么才好,抓到什么是什么。 

  孩子们上车时都拥着毛毛玩具,家长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反而十分镇定。 

  小山与老三戴上臂章,上面写着义工两字。 

  风起了,百忙中抬头一看,只见火星滚得一天一地,碰到干旱的树枝树叶,立刻燃烧。 

  火星夹着煤灰落到皮肤上,异常炙痛。 

  老三说:“这里一共两百户人家,几个地区疏散人口总数已达五千多名,只给他们一个小时收拾衣物,很多人家一早已有准备,车尾箱满载杂物。” 

  “都去何处?” 

  “亲友家,或是安置中心。” 

  “你看,”小山抬头,“维苏维斯火山爆发时一定也是这个场面。” 

  老三忽然笑了,“你的资料不准确,庞贝在六分钟内就被火山灰淹没。” 

  “你怎么知道?” 

  “唏,我也是发现台忠实观众。” 

  他俩忽然握紧双手笑起来。 

  两百多户人家一夜之间撤退,警察加紧巡逻以防盗窃,静寂一片,十分诡异。 

  花玛公将他们载回家。 

  “我要到镇上开会。” 

  他在家门口放下外孙,与老朋友的车子汇合了,一起出发。 

  老三轻轻说:“那红发的奥榭太太种圣诞树为生,阿路旺先生繁殖貂鼠出售。小溪先生开木场,家族都住在这里超过五十年,几乎可算原居民,呵,那是卡地亚中学校长柳先生,他是日裔,我正在该中学毕业。” 

  小山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种类营生,在都会中,人人心不在焉志大才疏地做一份闲工,然后希望在股票市场里发财。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做一份职业,或是有年轻人承继那样辛劳的工作。 

  花玛婆婆出来看见,“呵,两只小煤球。” 

  小山与松培对望,果然,一脸煤灰,白衬衣上一点点全是被火星烧焦痕迹,手臂上也有斑斑伤痕。 

  小山吃惊,这么厉害。 

  外婆说:“三十架直升飞机往来灌水救火,似于事无补。” 

  金捧出食物,“先吃饭吧。” 

  小山见有一大杯草莓奶昔,一口气喝尽。

  又问:“她们母子呢?” 

  “回家去了。” 

  小山失望,“呵。” 

  金低声说:“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可以照顾约伯吗?” 

  “好多了,明早我会去看她。” 

  婆婆说:“讲什么,我都听见了。” 

  金与小山缄默。 

  小山洗刷完毕,敷了药,倒床上,立刻熟睡。 

  什么叫做睡得像一只死猪,小山总算明白了。 

  但是她也没有赖床,天一亮就跳起来。 

  年轻人新陈代谢率快,昨夜斑点小伤口今朝已经结痂。 

  金叫她:“一起去看他们母子。” 

  他们母子,唉,说得这样秘密,皆因婆婆不喜欢她。 

  刚想出门,老大与老二回来了,呵,自顶自踵湿透,救火衣已经除下,裹衣像一层疲累的肌肤般搭在身上,他俩脸上有明显伤痕,坐在门口便脱下靴子。 

  啊,小山惊叫,那是四只烂脚。 

  脚底水泡面积似一元大饼,且已经擦破:血红,水淋淋,十分可怕。 

  再看仔细,他们连双手也如此磨损溃烂,这义工不好做。 

  外婆急问:“没有戴保护手套?” 

  “否则就连手都没有了。” 

  “快进来治理。” 

  “不算什么,唉,火势总算压住了。” 

  那样牛犊般强壮的小伙子竟然连站都几乎站不起来。 

  他俩淋了浴,由小山替他们细心敷伤口。 

  他们一转身,已经盹着。 

  金说:“这么累。” 

  廿多小时在火场不眠不休,已经到体力极限。 

  稍后外公也回来,似在车房准备些什么,可是,一转身,他也在长沙发上打盹。 

  金朝小山使一个眼色,与小山自后门溜出去看那两母子。 

  一路上金说:“这个夏季损失惨重,本来单是参观酒庄的游客就每人抬十箱八箱酒回去。” 

  又说:“北边是庄士顿家的桃子园,那白桃又圆又大,汁多肉甜,今年收成不是问题,可是太近火场,危险。” 

  到了。 

  小狗迎出来摇尾巴。 

  女主人的声音:“是金与小山?” 

  “呵,你痊愈了。” 

  憔悴的她楚楚可怜,二十出头已经历了人家大半生的故事。 

  “约伯呢?”小山最关心这个孩子。 

  “花玛太太替他在托儿所找到一个位置,今日,有好心家长代为接送搭顺风车上学去了。” 

  原来如此,婆婆还是帮了大忙。 

  金说:“我替你送来鸡汤及替换衣服。” 

  第六章

  她流下眼泪。 

  金说:“又不是天天如此,这样婆妈干什么?” 

  哀绿绮思擦干眼泪,“你说得对,我明早到镇上找工作。” 

  “何必走那么远,酒厂正要用人。” 

  “这——” 

  “以前你无意勤工,谁也不能勉强你。” 

  “我行吗?” 

  “你同经理谈一谈,看有何种工作适合你。” 

  她迟疑半晌,“镇上有家咖啡店好似有空缺。” 

  “居民疏散,何处去找人喝咖啡?” 

  她苦笑,“正当我想振作……” 

  “这正好试练你。” 

  金把松饼及冰淇淋放好,给约伯放学吃。 

  这时哀忽然讪讪问:“松开回来了吗?” 

  “刚进门。” 

  小山详细报告,她留意聆听。 

  话还没说完,松开已在门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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