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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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忽然听见后园传出炮竹声。

  家真诧异,“啪啪声,干什么?”

  许太太叹口气。

  家真推开窗户看出去,只见家英在后园练枪。

  每发都中红心,百发百中。

  他脸色凝重,全神贯注,全身肌肉紧绷,像是在生死存亡之间挣扎。

  忽然他看到小弟,放下枪,笑了。

  家真说:“二哥,不如我们也考虑移民美加。”

  家英回答:“都走光了,谁留下做事呢。”

  “你舍不得?”

  “我们只有这个家,清明重阳,许家没有扫墓习惯,因为蓉岛没有祖先,已经是移民,还要在移民?”

  “至少让我把妈妈带走。”

  “你怎么照顾她?”

  家真语塞。

  “母亲身体欠佳,不能操劳,到了外国,势不方便,留在蓉岛比较好。”

  家真只是个学生,没有能力,说不过父兄。

  第二天他得到意外惊喜,门一开,站着罗一新。

  “家真,我来看你。”

  连许太太都十分高兴,“一新,欢迎。”

  一新“嘘”一声,“父母都不知我来蓉岛。”

  蓉岛在外人心目中,地位已大不如前。

  隔了几天,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

  一间华资果园欠薪倒闭,工人包围办公室要求赔偿,东主致电警方求救。

  警车一赶到不由分说立刻放催泪弹,引起工人不满,冲突越搞越大,办公室被民众占据,谈判无效。

  许家注视电视新闻。

  家英说:“英人无能,应以武力夺回办公室。”

  “英人讲面子。”

  “最终面子不能挽回,还是得用武力。”

  罗一新轻轻说:“我想回家。”她害怕起来。

  许先生马上说:“叫司机送罗小姐去飞机场。”

  一新低着头离开许家。

  家英看着她背影,“不能共患难。”

  许先生笑笑,“小孩子,不懂事。”

  个多小时后门铃又响,罗一新折返,脸如死灰,呜咽着说:“往飞机场马路封锁不通。”

  家英一听,立刻去拨电话。

  了解形势后他问老佣人:“家中可有储藏粮食?”

  一新吓得哭起来。

  许太太哄她:“你喝杯热牛奶早点睡。”

  家英向父亲报告:“四处都有骚乱火头。”

  “警方如何处置?”

  “已调动军队前去镇压。”

  “我们这一带如何?”

  “住宅区如一只瓶子,一头守住,闲人不得进出,十分安全。”

  “叫司机等人警惕。”

  司机立刻说:“我去添汽油。”他匆匆出去。

  除出一新,许家上下人等齐心镇定。

  “明早也许不能上班了。”

  “看情况吧,当时台风袭蓉,三日后保管雨过天青。”

  深夜,家英接到消息:“芭辣区开枪了。”

  大家维持沉默。

  电视荧幕上火光融融,人群被警察追赶,四散奔逃,有人中枪倒地。

  家真看得手足冰冷。

  忽然片段中断,记者说:“警方劝谕记者为安全起见离开现场,并且宣称,防暴警察所用只是橡胶弹头……”

  许太太凝视荧幕,不发一言。

  家真轻轻说:“妈妈请去休息。”

  许太太终于说:“不知是谁家子女。”

  那一夜其实谁也没有睡好。

  住宅区静寂一片,深夜,花香袭人。

  家真悠然入梦,他拨开浓绿芭蕉走入树林,看到满月像银盘般挂在半空,一个耳边配戴大红花穿纱笼的少女转过身子笑说,“你来了。”

  家真轻轻答:“确是我。”

  可是少女声音突变,似在饮泣。

  家真睁开双眼,发觉是一新伏在他身上。

  “咦,你怎么了,真没想到你如此胆小。”

  “家真,我爸叫我想尽一切法子逃离蓉岛。”

  “路一通即时买头等飞机票送你走。”

  一新痛哭,“家真,我们可是要分手了?”

  家真无奈,“你又不愿留下。”

  “爸叫你我一起到香港去。”

  家真失笑,“我也有父母,怎可跟你走。”

  “许多男人都会顺女方意思与岳家亲近。”

  “我真奇怪他们做得到,我会忠于养育我的亲生父母。”

  一新双眼通红。

  家真劝说:“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他拥抱她。

  “你会有危险吗?”

  “蓉岛仍是法治地区。”

  连接两日两夜骚乱,蓉岛成为世界头条新闻。

  警方施用铁腕政策,引致联合国不满,公开呼吁双方冷静谅解约束,并且,英方应考虑予人口已超过五百万的殖民地独立自主。

  许惠愿力保镇静,每日上午仍然上班,家英影子般伴他身旁,寸步不离,连吃中饭都坐在父亲身后。

  蓉岛四季都像夏天,许家英除下外套搭椅背,腋下配枪清晰可见,杀气腾腾。

  一新最怕那把抢。

  家英却有事找她。

  “这是一张返回香港的头等飞机票,一新,这几天叫你受惊,真不好意思,回到家里,请代问候伯父伯母,下午三时,司机会送你到飞机场。”

  说得客气,其实巴不得送走这名客人。

  讲完他转身就走。

  罗一新这时也清楚明白她不适合做许家媳妇,垂头丧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一下。

  家真抬起头来。

  谁?私家路守卫森严,谁进得来?

  这一下门铃同所有其他铃声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许家真的寒毛忽然竖起。

  家英也走出来,他似乎更有预感,立刻问佣人:“我妈在哪里?”

  “太太午睡。”

  “别吵醒她。”

  家英吸进一口气,伸出手,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官。

  “许惠愿先生可在家?”

  他们身后有人应说:“我是。”

  “许先生,可以进来说话吗?”

  许先生吩咐两个儿子,“你们也一起到书房。”

  警官报上姓名,“许先生,你可认识该名男子?”

  他俩出示一张照片。

  许惠愿只看一眼,脸色转为死灰,他点点头。

  “这名男子,可是你的长子许家华?”

  许惠愿又点点头,这时,他已浑身颤抖。

  家英把照片接过一看,忽然靠到墙上,相片落在地上。

  终于,家真也不得不面对世上最残酷的事,他拾起照片。

  他认出他敬爱的大哥家华。

  家华躺在一张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双手交叉叠胸前,颈项有一搭紫血,他已无生命迹象。

  家真一时没有反应,耳畔嗡嗡响。

  大哥,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像家英一样,他要靠住墙壁才能站得稳。

  警官轻轻说:“前日芭辣区骚乱,他率领群众攻击厂房,被防暴警察用橡皮子弹击中,很不幸,到今日才追朔到他的身份,请跟我们到有关地点办理手续。”

  书房内死寂一片。

  过了不知多久,似衰老了十年的许惠愿先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别让你们母亲知道此事,那会杀死她。”

  他拉开书房门。

  警官叫住他:“许先生---”

  许惠愿转过头来,摆摆手,非常疲倦,“我没有那样的儿子。”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警官冷静地看着许家英,等他回应。

  家英开口:“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他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书房。

  警官看牢许家真,“年轻人,你呢?”

  家真站稳,吸进一口气,可是眼前仍有金星。

  他说了两个字:“我去。”

  “好,”警官说:“那么,请跟我们走。”

  走近大门,家真听见有人哭泣,原来是一新。

  他伸出手,恳求一新:“与我一起。”

  这是他至软弱一刻。

  一新退后,“不,不管我事,我这就回香港去了。”

  “一新,请陪我走一趟。”家真再次恳求。

  “不,我不去。”

  家真心死。

  他低着头,走上警车。

  到了派出所,许家的律师迎上来,指示他签署文件。

  许家真像机械人一般办妥手续。

  “许先生,你可以走了。”

  家真忽然说:“我想见我大哥最后一面。”

  律师迟疑:“家真---”

  “那在另外一个地方,请这边走。”

  另外一个地方。

  那地方冷得叫人颤抖,四处都是不锈钢设备,一重门推开,经过走廊,又是另外一扇门。

  家真冷得牙齿打战,他咬紧嘴唇,走进一间大房间。

  一个穿白袍戴口罩的女子迎上来。

  警员报上姓名。

  “这边。”

  在走进一间房间,家真看到白布罩。

  女子轻轻问:“准备好了?”

  她掀开白布。

  家真看到他思念已久的大哥。

  呵,家华神色平静,似熟睡一般。

  近距离接触,又看到他颈项乌溜溜一个洞,什么橡皮弹头,分明是一枚真枪子弹。

  家真眼泪涌出,他伸手过去,握住大哥的手。

  忽然之间他浑身痉挛倒地,牙齿碰到舌头出血,眼泪鼻涕一起不受控制淌下,接着,裤子也湿了。

  家真不住呕吐抽筋。

  要紧关头,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用温和肯定的声音说:“不怕,不怕。”

  她正是那名穿白袍工作人员。

  她取来一支木条塞进家真嘴中,“咬住,莫伤害自己。”

  家真神智清醒,可是四肢不听使唤。

  “放松,吸气。”

  她把他扶到会客室坐下,见他肌肉渐渐恢复能力,喂他喝温水。

  家真汩汩落泪,忘记羞愧,只觉心痛如绞,像是利刃穿心。

  那白袍女子耐心等他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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