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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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吃海龙皇汤,家真天天到餐厅打听有无新鲜鱼货,又吩咐蒜茸面包必需做得极脆等……

  一新说他待母至孝。

  家真说:“我不过是无事殷勤。”

  一新问:“假如母亲与我一同遇溺,你就谁?”

  家真笑笑,“你会游泳。”

  “嘿!”

  “别老提这种无谓问题。”

  许太太本来几天就走,可是家真热诚款待,她竟住了个多月,不但晒得一身健康肤色,且增加体重。

  每逢周末,家真载她到处走,他们甚至到迪斯尼乐园排长龙,吃冰激凌,看烟花,买米老鼠手表。

  家英见母亲乐而忘返,也赶来会合。

  一见新居露台看出去的海景,“哗,妈妈偏心。”

  许太太笑,“你肯来这边住?”

  他们三母子又说又笑,罗一新在旁几乎插不上口。

  家英问:“你冷落一新?她怪不高兴。”

  家真答:“她若连这个都不明白,我俩就没有前途。”

  家英笑,“呵,这般大男人口气。”

  “明日我们去圣地亚哥,你也一起吧。”

  一新过来说:“我不去了,怪累,又怕晒。”

  许太太一听,连忙说:“我们在市区逛商场吧,我想添些衣物,夏装在这边多选择。”

  一新这才恢复精神。

  家真说:“妈妈我陪你去纽约。”

  一新更高兴,“好呀,我们逛五街。”

  许太太却问:“你的功课呢,也得上学呀。”

  过两日母亲鸟倦知返,把新居钥匙交给家真,由家英陪着回家。

  家真一头栽进实验室里。

  一新找到机会问他说:“我转到加州来陪你可好?”

  “加州不是读美术的地方,你不如留在欧洲。”

  一新尴尬,“这是冷落我吗?”

  “不,我想用功读书。”

  第二天一新走了。

  那一年,满街少女都穿上芝士布长裙,飘逸明媚,在阳光下呈半透明,引起异性遐想。

  好看吗,美极了,像她吗,不,还不够,差远了。

  这边女孩半卷曲头发都闪烁金光:赤金,淡金,金棕…家真心中怀念的是一疋漆黑乌亮的丝缎。

  家真在校成绩斐然。

  同学们赞叹:“许一坐下来就知该怎么做。”

  “他天生会这门功课,学问一早已种在脑里,只需取出应用。”

  “唉,各有前因莫羡人。”

  “幸亏许容易相处,又乐于助人。”

  是天才吗,不,只是苦干,时时埋头做到深夜,一新电话来找,家真一定在家。

  一日,家真在实验室里看报告,忽然有同学推门找他。

  “许,你来自蓉岛?”

  家真抬头,“什么事?”

  “许,蓉岛出了大新闻,快到康乐室看电视。”

  家真丢下一切跑到二楼康乐室。

  有几个同学在看新闻。

  记者这样报告:“蓉岛挂牌建筑商赫昔逊收地策略失当,引起该地原居民不满,三百多个居民愤而包围工厂一日一夜,将八名高级职员困在办公室里,包括副总裁,总工程师及品质管理员,大量防暴警察经已赶至——”

  荧幕上出现土著与警察对峙情况,有人掷出汽油弹,焚烧汽车,打烂玻璃,蓉岛工厂区变得像战场一半,这美丽宁静的小岛从未发生这种事,许家真看得呆了。

  他双膝发软。

  半晌,他发力狂奔回家打长途电话。

  不知怎地,心急慌忙,他一连三次拨错号码。

  家真吸口气,请接线生代拨。

  终于接通,听到家英声音,他哽咽:“爸妈好吗?”

  家英说:“爸已经救出来,无恙,在楼上休息,我正想找你。”

  家真把跳跃到喉头的一颗心按捺回胸膛。

  “我立刻回来。”

  “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家真,你不必劳碌。”

  家真开启电视。

  美国人绝少关注本土以外新闻,除非是大灾难,大骚动,大战,否则,他们只孜孜不倦报告本土的芝麻绿豆琐事。

  新闻说:“美资在蓉岛有千亿投资,大使馆正注视这场骚乱,据悉事件导致一死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十名士警方人员。”

  接着,是某大商场周末大减价广告。

  家英在那一头说:“这件事妈妈不知道,她去了台北访友。”

  “爸可有受伤?”

  许惠愿的声音传来,“家真,你放心,事情在电视新闻看来才显得可怕。”

  “死者是什么人?”

  “一名暴徒。”他不愿多说。

  “爸,如果形势欠佳,不如早退。”

  许惠愿沉默。

  “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许惠愿轻轻斥责:“一遇挫折,立刻投降,怎有今日?我自有数目,你放心读书,下季费用已经汇出。”

  他把电话交回家英。

  家英踌躇着似有话要说。

  “二哥,什么事?”

  “有人看到家华。”

  家真一时没领会,“什么,谁看见大哥?”

  “有人认出由许家华率领这次原住民抗议示威的流血事件,他是滋事分子首领之一。”

  家真心都寒了。

  他双手簌簌发抖,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

  “别让妈妈知道。”

  “警方已在通缉他,这是迟早通天。”

  家真一个字说不出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

  “家华为什么与父亲对着干?”家真声音颤抖。

  “他不是针对个人,他抗议资本家剥削。”

  家真捧着头,他统共不明白,因此痛苦。

  “家真,爸叫我,你自己保重。”

  “我一有假期立刻回来。”

  电话挂断,那阵呜呜声叫家真恐惧。

  他离开校园驾车往酒吧买醉。

  三杯啤酒到肚,情绪渐渐平复。

  回程中车子左摇右摆,被一辆货车截住痛骂。

  那司机这样吼:“你找死?你死不足惜,可怜你爸妈要伤心一辈子!”

  家真忽然情形,吓出一身冷汗。

  他把车子停在路旁,锁好车门,坐在车里,直到天亮,才驶返公寓。

  大哥已经成为家中黑羊,他更加要小心翼翼做人。

  试想想,清晨或深夜,有个警察前来敲门:“对不起许先生太太,你们的儿子许家真醉酒驾驶,车毁人亡”,可叫家人如何善后。

  好好生活,也就是孝顺父母。

  他叹口气,拨电话找一新聊天散心。

  响了一阵,无人接听,家真刚想挂断,忽然有男子问:“找谁?”

  家真一呆,“你又是谁?”

  “不,你是谁?”那人也反感。

  家真听见一新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叫你别乱停电话,是谁?”语气亲昵。

  “打错。”那人索性丢下电话听筒。

  家真发愣。

  几年了?整整四年,那几乎是年轻的他的前半生。

  如果一新另外有对象,礼貌上头,她应当对他说明。

  电话来了,是一新追上解释吗?

  不,是同学:“许,明日考理论,我有几个疑点想得白头犹自不得要领,你若不帮我,我得转系。”

  家真停停神,“我们一起研究,你什么时候方便?”

  同学松口气,“叫我舔你鞋子都心甘情愿。”

  不知怎地,这句话叫许家真想起父亲跟在外国人身后,落后半步,但亦步亦趋的样子,永远愉快地应着“是先生”,“谢谢你先生”。

  “许,我们下午三时图书馆见。”

  他怎好非议父亲?

  他怎可对父亲说“爸,毋需卑躬屈膝,也可找到生活。”

  他知道什么是生活?

  “下一季费用已经汇给你了”,父亲说。

  三十年前他带着年轻妻子去到一个陌生的小岛找生活,首要是解决衣食住行,不叫妻子担惊受苦,他是一个有肩膀的好男人,接着,三个儿子出生,黄口无饱期,尤其是这几个少年。

  家真记得母亲说过:“长裤买回来时槢上几吋,六个月后又成吊脚裤,一年买三次鞋子,脚长得像小丑那般大,冰箱里满满食物,一天之内扫空,‘妈,吃的呢’,家华家英连果酱牛油都可以空口吃,吓煞人。”

  幸亏父亲年年加薪升职。

  他能干?谁不苦拼,蓉岛挤满各地各城涌来人才,努力有什么分数?许惠愿比谁都会做人,上中下三层他都摆得平。

  家真敬重父亲。

  他有什么做得不对,那时因为他必须那样做。

  母亲也是,矜贵少女,嫁鸡随鸡,来到蓉岛,渐断六亲,“话全听不懂,晚晚做梦看见你外婆,蓉岛虫蚁奇多,各式各样怪异可怖昆虫,有些挂天花板,有些爬上腿来,怕得人发抖,天气热起来似蒸笼,滂沱大雨,竟月不停,又刮台风,整间屋子颤动…”

  勇敢父母,没有懦弱子女。

  许家真深深吸口气,出门上学。

  下午想起有约,赶到图书馆。

  咦,约的是谁?那人没报姓名。

  “许,这边。”

  有人站起来低声招呼。

  原来是金发的维多利,那头著名金发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生光,衬着白瓷般雪肤及碧蓝双瞳,她是标准美人。

  “你?”

  “可不就是我。”

  “我们到那边角落去。”

  “许,图书馆里不好说话,不如到我处补习。”

  许家真微笑,“当心呵,请客容易送客难。”

  “我从来没怕过你。”

  “这好像不是赞美。”

  “许真我从不知你可以这样活泼。”

  “名字是许家真,我还有若干不为人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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