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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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人家公寓大门,家真严肃起来。

  “你有什么难题?”

  “不如问我知些什么。”

  维多利一边做咖啡一边叹气。

  她迅速指出功课上不明之处。

  家真为难,“天,你一无所知,如何走到电脑系来。”

  “是家母的主意。”

  “对,你姓罗森复,是罗氏重工后裔,家中事业待你承继,可是这样?”

  “又不是,我有三个成年兄长,罗氏轮不到我,家母是填房,不想我比继兄们逊色。”

  家真想一想,“你要拿几分?”

  “七十分可以升级。”

  “七十分只是丙级。”

  “别看这七十分,说易也不易拿。”

  “你应视甲级为标准。”

  “许真,你信不信我揍你?”

  “坐下来,时间紧逼,我教你读这五条,背熟了,可拿七十分。”

  “假使老师不出你预测的题目呢?”

  家真微笑,“那我陪你留级,来,快来写十遍,方程式尤其要记牢。”

  维多利忽然问:“为什么对我那样好?”

  “我喜欢金发女。”

  “许真,我---”

  “看牢书本,挺直背脊,全神贯注。”

  一新的电话在四十八小时之后才到,闲聊数句,那种隔膜,数千哩外都感觉得到。

  ---“我不想回香港受管束。”

  “读完美术,只得留在欧洲。”

  “或者,另外读一张教育文凭,可到小学教美术。”

  “抑或,做芸芸众名媛之一名?我喜欢写作,可否做女作家?”

  家真没有回答。

  “许家真,我们结婚可好?”

  家真不得不答:“大哥二哥都还未提婚事呢。”

  “这是我所听过最劣籍口。”

  “你说得对。”

  两人都苦笑起来。

  考试成绩发布,不出家真所料,维多利罗森复取得七十二分。

  维多利送他一枚铁芬尼银制锁匙扣,“我母亲说,我应以身相许那个补习先生。”

  “令堂很有趣。”

  “许真,你几分?”

  “一百零五。”

  她震惊,“什么?额外那五分从何而来?”

  “我指出试题中一些谬误。”

  维多利瞠目,“气死人,一个支那人来到美国,指正美国人。”

  家真笑,“美国人,你指红印第安人?你是德裔,母亲来自英国约克郡,你也是移民。”

  “我肤色够白。”

  “再说下去,黄人不帮你补习。”

  “许真,我们即使开始约会?”

  家真凝视她,微笑,“我从不喜高攀,我爱脚踏实地。”

  维多利忽然轻轻说:“你可有恋爱过?”

  家真想想,把双臂枕在脑后,点点头。

  “罗一新?”

  家真一愕,“你怎知有个罗一新?”

  “怎可能不知,她的照片,衣物,书本,还有电话,信件,无处不在,处处都在。”

  家真微笑。

  “她真幸运,你是那样细心温和,性格完整的一个人,且品学兼优,家境甚佳。”

  家真有点腼腆,“哪有你说的那样好。”

  “不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最爱的人,并非罗一新。”

  家真点头,“你真聪敏,作为一个白女,算是顶尖精灵。”

  维多利既好奇又好笑,伸手拍打他。

  家真说:“你们除出化浓妆尖叫参加啦啦队及争风喝醋,没有其他事---”

  这时他头顶着了一记,“唷”地一声。

  他说:“我最爱家母,罗小姐为此不高兴。”

  维多利嗤一声笑,“罗小姐信以为真?这样看来,黄女也不比白女聪明。”

  家真一呆。

  “不不不,”维多利摇摇头,“你心中另外有一个人,她才是叫你眼神恒久忧郁的原因。”

  家真闭上双目。

  “她是谁?”

  “我不能回答,我只在十三岁那年见过她一次。”

  “什么?”维多利大为诧异,“像但丁在桥头遇见比亚翠斯,他一生也只见过她一次,然而为她写下了神曲。”

  家真笑了,轻轻抚她金发。

  “她可是个美女?”

  家真点头,“像水精灵一般。”

  “你清晰记得她的倩影?”

  家真指指额角,“烙印在此。”

  “许多年已经过去,也许她已是五子之母,发胖臃肿。”

  “不,她即使到了一百岁,也还有昔日清丽影子。”

  “这女子可有名字?”

  “她叫怡保。”

  “多么奇怪的名字。”

  “维多利也是:胜利女神,你想战胜谁?”

  “每一场考试。”

  大家都笑了。

  这一段时期,许家真其实共有两个女友,原先他以为要疲于奔命,结果却游刃有余。

  因为,他两个都不爱,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维多利忽然说到严肃的事上去,“许真,你是蓉岛人,应回蓉岛看看,因为罗森复家族及若干敏感外国公司已决定撤资。”

  家真一震。

  “做生意最怕什么?”

  “局势不定。”

  “蓉岛有一股争取独立的反势力扰攘,令投资者非常不安。”

  “维多利,你比我知道得多。”

  “试想想,一个城市,每逢周末均有游行示威,警察长期驻守外资公司,这种气氛,多么沮丧。”

  “是否和平示威?”

  “最终引起流血冲突,也许,这是外国人撤离的时刻了。”

  真没想到这外国女孩有她的见地。

  家真巴不得立时三刻飞回去看个究竟。

  那个下午,他俩在露天咖啡座度过。

  一有假期,家真立刻往家里跑。

  下了飞机就看到有蒙面人拉着大布条,上面用血红英文字写着:“蓉岛归于蓉岛”,“释放无辜民运分子”,“殖民主义滚回老家”…

  司机伸出手臂护家真上车。

  家真一声不响。

  回到家中,看见门外有警卫荷枪巡逻。

  许太太迎出来。

  “一新呢?”

  罗家不让一新到蓉岛度假,只说时势欠佳。

  “妈妈不如再跟我到加州小住。”

  许太太微笑,“你爸也需要我照顾,谁替他打点三餐一宿?”

  “爸也一起来。”

  “到加州做什么,开一间杂货店,抑或洗衣铺?他是总工程师,他不会习惯,你不要听西方报章煽动,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许惠愿神色如常,“家真,赫昔逊装置了电脑国际通讯网络,你来看看。”

  家真耸然动容,“久闻其名,如雷贯耳,这可真是先进,以后通讯多么方便。”

  浑忘政治局势。

  “我明早安排你参观。”

  家真兴奋,“大学也正在发展网络通讯,这将改观世界。”

  没想到许太太说:“天罗地网,谁也挣不脱。”

  许惠愿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许太太站起来,“我不懂,我乱讲。”她走开。

  家真问:“滋事分子可有扰乱市面?”

  “宵小趁夜捣乱,警方可以控制。”

  许家真看到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车子一路驶近赫昔逊大楼,白天沿途也有人掷石。

  看得出是原住民,怕摄影机拍到面孔,用破布蒙面,衣衫褴褛的他们奋力以卵击石。

  防暴警车一驶近,他们立刻狂奔。

  司机叹息。

  家真问:“你同情他们?”

  司机吞吐,不想说出心事。

  家真说:“按照世界大气候,所有殖民地最后终需独立。”

  司机震惊,他说:“我是孤儿,三岁自广东跟表叔来到蓉岛生活,在此娶妻生子,我在故乡再无亲人,我回哪里去?”

  “你可以留下。”

  “届时蓉岛面目全非,容得下我吗?”

  “你是好司机。”

  “在许家做司机,由英资赫昔逊发薪,粮期准,福利佳,年年加薪,许先生太太对我客气友善,你们几兄弟又谢前谢后…我还往什么地方去?”

  司机无比沮丧。

  家真恻然。

  车子驶进赫昔逊停车场,守卫走出来检查过放车子过去,家真松口气。

  他在父亲带领下参观电脑部,原先像衣柜那样高大的电脑忽然变得像小小电视机,工程师当场表演搜索资料储藏文件,叫家真叹为观止。

  可惜局势起了变化。

  电脑工程师忽然说:“IBM估计东南亚至先进设备并非在日本,他们外语水准较低,固步自封,再过十年会吃苦头。”

  另外一个同事取笑他,“是IBM说还是你说?”

  他叹气,“可惜时不我予。”

  “什么意思?”

  “蓉岛民智渐开,近日我在公路车上看见有学生让位给孕妇,又这两年市民似养成排队习惯,这些都比先进科技更难能可贵。”

  大家都欲言还止。

  “家真学成回来又是另一番局面。”

  “家真也需留在硅谷发展。”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留在人家的国度有什么意思。”

  “说到底,蓉岛也不是故乡。”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家真讶异,这是一对他所见过最多愁善感的电脑工程师。

  “家真,明年我会跳槽到新加坡置地工作。”

  “整家移民?”

  “不错,阿邓会迁往多伦多,从此各散西东。”

  这般人才,走了不知社会是否仍有能力栽培更多。

  “家真,你可知光纤一事?”

  “知,本校有一组博士生正致力研究…”

  题目又扯远了。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母亲走到他房间,轻轻拧他面颊,他睁开双眼,“妈妈”,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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