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扮不来那些动辄脸红的秀弱女子。”梦无痕微微一哂,道。
哼了一声,翻翻手里的佛经,扔到一旁,道,“我也看不懂这些。”
“懂这些做什么。”梦无痕淡淡一笑,道,“倒是你,怎的还未歇下?”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慕容华衣望着他,道。
“你问。”梦无痕微笑。他知道她心里有所疑问,然而只要她问,他都会说。
“好。”慕容华衣也不客气,问道,“慧远和尚是不是七巧才子?若是的话,又怎会屈尊在天涯谷当个殿主?”
屈尊?梦无痕苦笑。
天涯谷殿主一职,多少顶尖高手尚求之不得,到了她的嘴里,竟成了屈尊。
暗里摇了摇头,道,“十年前七巧才子风头正健,为人又喜怒无常,善恶由心。于是白道武林异常恐慌,群起围剿。他们一边大振旗鼓地召开武林大会,一边却暗地里收买了黑道顶尖杀手风尘子向丰丘海下毒。那时家师正好救下中毒伤重的丰丘海,这七巧才子本也是性情中人,率座下二十四天鹰投效了天涯谷,留在谷主帮助师父打理谷务。”
“难道说,这觉念寺就已经算是天涯谷了吗?”慕容华衣奇道。
“觉念寺座落在天涯谷外,明里是座寺庙,暗里却是月华殿所在。”梦无痕微微一笑,道,“当年师父修建这座寺庙,为的就是让这七巧才子修身养性。十年下来,倒确实是消磨了他不少火气。”
“无名老人真是个妙人。”慕容华衣向往地道。
“可惜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去了,不然也好带你前去拜见。”凑近她的耳朵,他轻声道,“他定会喜欢你的。”
慕容华衣的耳朵顿时烧了起来。
她行走江湖多年,表面上娇笑媚然,骨子里却豪气不输须眉,何曾有过如此小女儿情状。一羞之后,复又暗自懊恼,慌忙转开话题道,“总有机会见着的。倒是你,为何如此匆忙地赶去建州?”
“我怕晚了,便来不及了。”灯火明灭,在梦无痕的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的意思是——?”慕容华衣凝眸望着他。
“你可知,易影他为何前往建州,又为何投入燕王麾下?”梦无痕淡淡地道。
“为何?”慕容华衣挑眉道。
“因为易影手头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猛地心头一跳,惊道,“难道他想——”
说着,在灯火下做了个“杀”的手势。
“大抵是如此了。”梦无痕蹙眉,神色有些沉重。
她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下来。
大抵是如此了。他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然而其中的意思,她却已经警醒得清楚。
即使不是天涯谷少主,凭借段易影现在的能耐,想要在草莽中建立一番事业,甚至当个武林盟主,也都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他想要的却是这万里江山,浩浩皇权。
想要坐上金銮殿的那张龙椅,没有兵权却是万万不能的。即使他再是武功绝世,闯进禁宫杀了皇帝,他也最多只能成为一个高明的刺客,而成不了九五之尊。
因为皇帝死了,还有太子,皇子,皇孙,就算他把这些嫡系皇亲都杀尽了,还有数不清的旁系偏支。只要带那么一点皇室血统,都有可能被那群昏庸老迈的大臣拱上皇座。
而他,却和皇室一点边都搭不上。
所以他的眼睛,便盯牢了燕王手里的兵权。杀燕王取得兵符,派心腹挟持军中一干将领,夺下兵权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破了八阵图,大败朝廷兵马,立下军威。
八阵图本是他的布置,想要破阵自是易如反掌。到时一场胜仗下来,再许之以利,胁之以威,又有兵符在手,不怕三军上下不服号令。
之后,挥军直指京师,取下都城,登上那金壁辉煌的九龙宝座。
然而如此一来,却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将遭战乱之苦,颠沛流离。到时非生灵涂炭不能形容其悲,非哀鸿遍野不能形容其惨。
梦无痕垂眸,幽幽道,“燕王毕竟是先帝之子,如今又已得了泰半江山,想要当这皇帝,还不至于弄得天下烽火叠起,民不聊生。若是易影当真登上皇座,只怕到时狼烟四起,各方豪杰均要群起攻之了。”
静默了一下,慕容华衣望着他,道“你可知,若是段易影得了兵权,燕王军中必然大乱。即使他压得下来,却必然没有朱棣那等威势。如此一来,朝廷还能多撑些时日,说不准闹个势均力敌。若是让朱棣带兵,等破了八阵图后,只怕一月只能就能拿下京师了。”
顿了顿,接道,“你若为你妹子着想,便该让你师弟夺了兵权过去。”
“着想?”梦无痕微微苦笑,“这两个字,要用多少人的鲜血去换呢?”
“你当真决定去建州?”明知道是多此一问,却依然忍不住问道。
“自然。”梦无痕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你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望着他,慕容华衣忍不住微微叹息,“只怕,到时他会怨你。”
他?谁呢?
易影,无忧,抑或是当今圣上?
然而如此种种,他已不愿去想。
第八章
建州 燕王大营
黑夜寂静,数十具火把将大营映得亮如白昼,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上,飞扬起一个大大的“燕”字,直欲冲天而去。
值夜的卫兵手执刀剑,甲胄鲜明,锐利的目光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逡巡,直到下一班兵士与他交接,方才略微松懈下来,离去时的背影却依然挺得笔直。
负手而立,望着这威严肃穆的军营,段易影的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他已经开始期待起来,等到这数十万大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一定会比燕王做得更好。剑眉斜挑,志在必得的光芒在眸中乍现。
于是不再犹豫,举步朝燕王中帐走去。
中帐外,两名亲兵守在门口,见到段易影,知道他是燕王面前的红人,躬身行礼。
“王爷可在?”段易影问道。
“在呢。大人稍候,待属下前去通报一声。”
段易影淡淡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亲兵出了帐子,道,“大人,王爷有请。”
段易影沉睫,掀开中帐那厚重帘子的时候,掌心漉漉地渗了层薄汗。帘子掀了开来,中帐的烛火令他眼前豁然一亮。不由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沉稳地走进去。
朱棣坐在宽大的桌案前,手里拿了支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见到段易影进来,他抬起头,用眼神示意他到一边坐下。
段易影脚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在一侧坐了。
“墨之,深夜来见孤王,可有要事?”放下笔,朱棣抬眸,笑着打量他。
投效燕王之时,段易影用的是杜墨之的名字,朱棣看重他过人的才干,是以尽管他投军数月,已被委以参赞之职。
“的确有事与王爷商量。”段易影垂眸,低沉地道。
“哦?你说。”朱棣面色柔和,舒展了下臂膀,笑道。
“我只想问一句话。”段易影抬首,眸中锋芒毕露,“请问王爷,您将兵符置于何处?”
蓦然一震,朱棣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着,手已悄然向案边移去。桌角的地方,又一处机关,只要按下那里,帐外亲卫便会立时闯入大营,将眼前之人拿下。
“我劝你不要动。”段易影冷笑,“不然,下一刻你的手恐怕就和身子分家了。”
言罢,抬手一挥,指风破空。
朱棣脸上立刻开了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渗出来,映着火光分外狰狞。
移向案角的手顿住了,燕王眼中隐有怒火迸射,然而毕竟是皇室子孙,又久经沙场,纵是处于如此境地,朱棣并不慌乱,只淡淡的说,“孤王何处对不住你?”
“倒是不曾。怀璧其罪而已。”指节无意识地扣着茶几,段易影回道。
“若是我不给你兵符?”凝视了他片刻,朱棣挑眉问道。他心里明白得很,若是段易影兵符得手,是断不会再让他活在这世上。如今他唯一的机会,便是用兵符牵制此人。
眸中掠过一丝精光,段易影道,“今日你若予我兵符,在下念在知遇之恩,自当好生送王爷上路。若是不然,只怕免不得要得罪了。”
他不能再等了。朝廷增援的大军将至,边关又有数万兵马赶往都城襄助,他若不在十日内拿下漳河,只怕便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届时,即便得了兵符,也不过落得惨败的下场。
朱棣摇了摇头,道,“这边是孤王的大营,四周都是孤王的将士,如果我有什么闪失,你也难以逃出生天。我答应你,如你现在离去,便不追究你冒犯之罪。”
望了他好一会儿,段易影豁然大笑,然后这笑意却丝毫到不了眼底。“若是怕你追究,我还来你这大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