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东篱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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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见到他,慕容华衣的掌心便冒了汗,不期然地就有一种千万不可与之为敌的感觉。她唇边惯有的娇媚笑容不知不觉已敛了下去,庄重而严肃地望着青袍男子,一字字地道:“旭日少君段易影。”

  “不错,我是。”青袍男子迎视她的目光,眸中尽是摄人的风华。

  他笑了一笑道:“我已经恭候多时了,罗刹。“

  “你怎知我即是罗刹?“慕容华衣垂眸,清清浅浅地问了一句。

  “就如你知道我是段易影一样,我知道你就是罗刹。”段易影低低沉沉地回答。

  这种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听在罗刹耳中却又是别样的感受。是的,不必理由,她就是罗刹,就像他就是段易影一样,这本就是事实,何需证明?

  她轻轻叹了一声,“可惜你我终究是敌人。”

  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两人在对话,谁也没有将段易影身后的众多武林名宿放在眼里。

  宁远大师定力高深,只是含笑静立一旁,乔七海与吴超凡两人却早已挂不下面子,老脸泛红地狠狠瞪着慕容华衣。段易影他们不敢得罪,但对于慕容华衣这个绝命门门主,他们却是早想除之而后快了。

  而今听她这一声感慨,吴超凡当即冷笑一声道:

  “妖女,你当你这般乞怜阿谀,就能逃过今日一劫吗?你是在做梦。我瞧你这绝命门倒也好山好水,是个上等的埋骨之地。”

  “也是也是。可惜埋你这把老骨头却是糟蹋了。不过奴家这人向来慷慨,借你个一亩三分地,帮你竖个碑立个字,还是舍得的。”慕容华衣巧笑倩兮,又柔又媚地说出这样一段直令吴超凡气怒交加的话。

  “妖女,你找死。”吴超凡怒叱一声,扬手对着慕容华衣就是一掌。

  段易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出手。宁远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随即低眉顺目,也不见插手相助的意向。独独乔七海双目大睁地注视着场内的变化,似乎只要吴超凡稍有败象,他便会毫不迟疑地出手。

  望着袭面而来的漫天掌影,慕容华衣夷然不惧地一笑嫣然,弯刀竟没有出鞘,而是平平一掌击出。刹那间漫天掌影不再,只见两双手掌密密地合在一起,竟有些像在比拼内力。只有吴超凡自己知道,这决不是内力的较量。

  在双掌与罗刹击实的一瞬间,一股阴柔的掌力已经顺着他双手的经脉,侵入他的体内。如今他的身体直如掉进冰窖中,寒得彻骨,但他的脸此刻却是红的,红若朱赤。

  乔七海一见他面色不对,一抚身侧的打狗棒就待出手,不想却立刻被人一手扣住脉门,那是段易影的手。

  他淡淡地扫了乔七海一眼,这一眼算不上冷,也称不上厉,但就是这样一眼,乔七海的心底却泛了寒,以至于即使段易影松了手后,他依旧冷汗盈盈地不敢再有异动。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吴超凡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就连唇色也是骇人的煞白,浑身瑟瑟地颤抖起来。

  慕容华衣却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正在与人拼斗。

  “够了。”忽然,段易影沉沉道了一句。

  慕容华衣脸色一变,一个“翘袖折腰”,竟是硬生生地收回掌力。

  她轻轻眨眼,气煞人地笑道:“崆峒派掌门大人,这埋骨之所可不是奴家舍不得给你,实在是旭日少君他舍不得你死,奈何?”

  吴超凡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软软倒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门主好掌力。”段易影望了她一眼,赞道。

  他没有赞她好内力,而是一句“门主好掌力”,实是他早已看出他们自始至终拼的都不是内力。

  慕容华衣年纪尚轻,即使天分再高,真正拼起内力来,也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吴超凡逼至油尽灯枯。而掌力却是不同,如果吴超凡在与她接触的一刹那,已被她的掌力所伤,那么他会如此狼狈也在情理之中。

  “哪里及得上少君您那句‘够了’?”慕容华衣敛去了笑容,淡淡地道。

  段易影果然了得。江湖之中向来只知罗刹擅长弯刀,而他竟一眼看出她以掌力伤了吴超凡。不错,她确实用了摄魂掌,因为她希望速战速决。若是对付一个吴超凡尚且用上九牛二虎之力,她又如何再去对付段易影?

  但恰恰正是段易影那句“够了”,便彻底粉碎了她战胜他的希望。

  那时她正全力对付吴超凡,段易影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蕴内力的两个字,生生震乱了她的真气,她若不欲遭受自己掌力的反噬,就只有收掌。那样深厚的内力,决不是她可以力敌的。

  纵使来时便已知晓自己绝难有战胜的希望,但直到这时,慕容华衣才真正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如何的强大。在这样的人手下,她没有自信可以走过五十招。

  “为什么,为什么要灭绝命门?”

  慕容华衣正视着段易影,第一次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既然她不会拥有任何侥幸,那至少她要弄清楚是为了什么。天涯谷向来不问世事,却为何独独对绝命门出手?她不信他真是为了卫道而来,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绝命门迄今没有人死在这里,你的幼弟也毫无损伤。我要对付的不是绝命门,是你。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段易影淡淡地道。

  他不爱杀人,对于绝命门中的门人,最多只是在重伤后关了起来,甚至最后为了省却麻烦,索性用上了迷药。倒是那些白道大侠,动辄便下杀手,好在终究被他制止。人,毕竟只能死一次。

  “我很感激。”慕容华衣真心地道。

  总坛被攻破,却奇迹般地未死一人,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怕没有人回相信,但她却信。因为段易影是那么骄傲的人,骄傲得不屑于说谎,也毫无说谎的必要。

  “你不必谢。因为我还是必须和你一战。你也不必再问你得罪了谁,因为我不会说。”

  “我明白。既然这一战在所难免,我决不会推脱。”

  慕容华衣定定地凝视他,“但我请求你保全绝命门上下人等,莫要赶尽杀绝。”

  “好,我答应你。”

  段易影震惊地望了她一眼,这个女子竟然用了“求”字。她本该是那么明艳,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而此刻,为了她的下属,她的亲人,她竟然求他。心中一阵激荡,他不顾白道诸人的反对,断然地答应下来。

  唇边绽出一抹美丽而清雅的笑容,慕容华衣安心地道:“如此便好,我自当倾力一搏,成败无悔。”

  “请。”段易影肃然道。

  不再说什么,慕容华衣弯刀出鞘,溜起一串寒芒,刀如闪电,刀光闪动间,刀风急起,转眼已向段易影递出一十七刀。

  段易影身形完全被笼罩在刀光之中,他随着刀影在极小的范围内挪移,看私已然被慕容华衣攻到毫无还手之力,但偏偏慕容华衣无论如何努力却依然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一片。

  慕容华衣身法越来越快,刀法也越来越快。只看见漫天茫茫刀影,森森寒气竟逼得观战众人浑身发颤。

  但就在这是,段易影伸手,指节就这样轻轻悄悄地扣在刀锋上,只听得“叮”一声脆响,那柄慕容华衣向不离身的弯刀已断为两段,刀影也随即消失。

  半截刀锋夹在段易影两指之间,而另半截弯刀依然留在慕容华衣手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手。

  慕容华衣鬓发凌乱,微微地喘息。她望了一眼手中的段刃,忽然一笑,随手便将它抛却了。

  她缓缓伸出手掌,她的手指细而白,纤弱而柔软,就如同养在深闺的小姐的柔荑一般,但她的掌心指节处却依然有着执刀弄剑后留下的痕迹。

  她双掌交叠,蓦然轻飘飘地掠起,身形曼妙而灵动,但她出掌却分外得缓慢,慢地令人几乎可以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

  面对这样的掌法,段易影反倒神色凝重起来。他闪身腾挪,处处避开慕容华衣的掌力。就这般闪闪避避间,两人已拆了数十招。

  忽然,段易影一个纵身,后退数尺,振臂一挥间,手中已多出一柄软剑,剑光直若流银一般,一泻千里。

  软剑一出,情势立变,慕容华衣变攻为守,竭尽全力闪动身形,却依然不免被剑风扫到,转眼之间,肩部,背部已破了几道口子,鲜血丝丝渗出。

  段易影目光一凝,一招“咫尺天涯”递出,剑势如虹,天地间似乎只看见这样一剑,夺尽日月神光。

  慕容华衣惊呼一声,连变六七种身法,柔弱的身姿在风中直若垂柳一般,在这一剑之下更显荏弱无依。但她却依然避不开这一剑,她甚至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能避开这一剑。

  这一瞬间,她感到死亡离她是那样的近,剑锋的寒气几乎透衣而入。

  她竟忽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真的就可以这样去了吗?就这样可以摆脱纷沓的世事了吗?她缓缓地闭上眼。死亡的感觉,竟是那样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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