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听到她的祈祷,找到她了。
「啊,梓言……」她好怕……
他紧紧地抱住她.
她受了伤,无法自己移动,外套又吸了水,变得好重,他试着抱她离开山沟,却抱不动,而大人们还在远处寻找,可能到天亮才会找到他们。
到那时,她就会因为失温而死掉。
冬天的山沟里很冷。
她早已虚弱得没有求救的力气,只能攀附着他温暖的体温,小手无力地捉着他的手臂。
「求救,梓言,你得去求救……」
她冷得直打哆嗦,像是只要他一离开她,她就会冻死。
她过于冰冷的体温让他不敢离开,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将他的热度尽可能地传给她。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还是没有人发现他们,好不容易终于有人声往这附近靠近,在这一带搜寻。
有希望了!
然而经过一阵搜寻后,那声音居然又开始远离。
他们没有被找到!
他知道他必须喊出声音,让大人们注意到他们,否则他们就要离开了。
可、可是……
他张开嘴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无法说话!
怀里的女孩已失去了意识,小小头颅沉沉地栖在他肩膀上,他猛摇着她,心中充满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会死!她会死的!
不,他不要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死掉!
他不要!
他得求救!
「救、救……」他困难地扯开干涩的喉咙,拚命大喊:「救、救命!在、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好了。」当警员将两个孩子从山沟里抱起来时,男孩还扯着沙哑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你们安全了,都安全了。」警员不断地安抚着男孩,但男孩恍若未闻,仍不断地在喊叫。
忙着照料女儿的心语小妈在将女儿送上救护车后,发现男孩还在喊叫,连忙奔了过来,将孩子搂进怀里安抚。
「梓言、梓言,乖,没事了,娃娃没事了。」
没事了?
好不容易有一句话敲进了男孩心里,男孩渐渐停止了喊叫,但双眼仍不信似地圆睁着。
心语小妈再次用力地点点头。「娃娃真的没事了。」感谢老天。
终于,男孩放心下来,双眼一闭,竟跟着昏睡了过去。
这一夜上演的寻人记,后来在小镇上流传了许久许久。
7 生日快乐唷
他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躺在娃娃的身边,她安然无恙,放心之余,一股沉重的睡意又将他拉进无尽的深渊里,他再次坠落。
再次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好像已经过了几千几百年那么久。
上一次眼睛如此干涩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妈妈要他去摘玫瑰,然后,妈妈不见了。
有血。在记忆中。还有剜心般的疼痛。
最后是一双流着泪的眼,像是在替他哭泣,只因为他流不出泪。
眼泪流不出,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的痛?
梓言,梓言……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
从今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妈妈,妈妈……」妈妈,妳别走……
「梓言、梓言……」
「妈妈……」
「梓言,你醒一醒,快醒过来。」另一个声音频频干扰着他。
不,别叫他醒来。他宁愿一直睡着,是梦也好,至少在梦里没有那么多痛苦,妈妈也还在他身边……
「醒来,官梓言,你醒过来。」
那干扰着他作梦的声音愈来愈坚持,他的抗拒也愈来愈激烈。
他不愿意醒过来。
别吵醒他。
为此,他用尽全身的力量试图阻止那股呼唤他清醒的温柔力量。
双手抗拒地在空中挥舞,那千扰者发出「噢!」的一声之后,突然静了下来。
终于安静了,他想。但沉默之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大的威胁。
眼睛虽然无法张开,但全身的毛细孔都发出了危机即将来临的警告。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勉强睁开干涩的双眼,正好看见一张朝他俯下的脸。
「吓!」地一声,他连忙伸手抵挡来袭的敌人。
但双手无力,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朝他接近放大的脸,嘟着唇吻住他的。
「方心语,妳做什么?」惊吓不小地抖着声音问。
有着一张洋娃娃脸孔的女孩眨着一只黑了一圈眼眶的眼睛道:
「吻醒睡美男啊。」啧啧,再偷吻一下,以报刚刚他昏睡中赏她眼睛一记大黑轮的大恨深仇。
男孩双眼圆睁地瞪着女孩眼眶的乌青。
心想,他八成还在作梦。
这一切都是梦,所以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他的第一个吻就这么随便地被……
也许看出了他脸上的挣扎,也许没有,总之,女孩单手撑住下巴,半趴在白色的病床上,对着试图催眠自己的男孩慎重地陈述:
「官梓言,谢谢你找到我。」
不是作梦。
她的一句话,让他清楚记起那半梦半醒的漫长一夜。
喧闹的人声、失踪的女孩,以及冬夜的寒冷。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切全都不是梦?
也许是他不知不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也或许是女孩真的不需言语就能明白男孩的心思。
总之,女孩轻声地告诉男孩:「这不是梦。」
仿佛从虚浮不踏实的云端骤然坠落,坠进冰冷的地狱,那份无以名状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心,使他痛得无法阻止泪水溢满眼眶。
「妈妈、妈妈不见了……」这段日子以来,压抑在心中所有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事突然间全跑到他面前,要求他承认、面对。
他的妈妈不见了——
一双小小的手握住他的。「没有啊。」小手的主人说:「梓言妈妈没有不见啊。」
「没有?那她在哪里?」转动着头颅,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妈妈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心语似乎相当肯定地说。
「在哪里?在哪里啊?」他什么都没看见啊。
「在这里啊,她就在这里啊,难道你看不见吗?」女孩一脸纳闷地瞪着他说。
不行,他看不见啊。为什么他看不见?妈妈到底在哪里?
女孩突然捉住他的手,与自己的一起按在他的胸口上。「华牧师说,她虽然回归天父的身边,但思念与她所爱的人同在。她变成天使了,有一对白色的翅膀、一个金环,好漂亮好漂亮啊。你看见了没?她就在这里喔。」她重述着葬礼中牧师说过的话,心想当时他也许根本没听见,或放在心上。
在……这里?
掌心下,是跳动的心脏。
掌心上,还传来她暖和的手温。
此时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像妈妈的手拂过他沾满泪水的脸颊。
是吗?是妈妈吗?
是妈妈。
梓言,别哭喔,是妈妈。
「她在这里。」他哽咽出声。「她真的在这里。」
女孩终于吁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看见了。」虽然她自己并没有真的看见,不过她很确定要是她是梓言妈妈的话,也一定会成为官梓言的守护天使。
更多眼泪从男孩眼眶流下来,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停息的雨。
心语露出有点无奈、又有点纵容的表情看着他。
「你哭吧,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个爱哭鬼。」而且还是个很可爱的爱哭鬼呢。真想再偷亲一口。
不过,真是太好了,他,终于真正地「醒」过来了——从悲伤中苏醒过来了。她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不过也真累坏她了。
嗯,不行了,好困喔,她要再补睡一觉。
晚安,午安,早安。不管现在是几点钟,总之,大家都安安啊。(小妈说当小孩要有礼貌,压岁钱才会多)
小妈,真对不起,让妳担心了。
辛苦了,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
她不是故意要迷路的。
她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只半路杀出来的野狗追着饱,跑着跑着,就跑到忘记路要怎么走了,才会愈走愈远;天太黑,不小心又掉进山沟里,差一点死翘翘。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谢谢大家。
现在她真的要睡了。
等她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很好的。
因为她是这么相信着的。
梓言妈妈天使,妳说是吧?
是的,娃娃,别忘了我们的秘密喔。
那当然。
女孩带着微笑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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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亮后,医院的病房轻轻地被推开。
一群蹑手蹑脚的大人挤在小门前,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以免吵醒两个偎在一起、头靠着头,仍熟睡着的小朋友。
心语小妈一颗提起了大半夜的心终于又轻轻放下。
替孩子们拉好被子后,她回过头,走到门边,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保持安静」的动作。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同时绽出微笑——
卡嚓!
一个照相机快门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宁静的早晨。
站在床边的大人们一致瞪向那只按下快门的手。
小镇唯一报社——太阳周报——主编兼记者兼印刷工董士常抱歉地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