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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说什么哦!”他说,“我说过了,我自己和柠檬茶就好了。”

  这时有人走过回廊。他看到那人的影子,急急奔出去说:“蒋教授,您回房间啦?”

  “我看一会儿书就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啊,您睡好,呵呵,晚安。”

  走廊上被壁灯拉长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消失在右手边的门里。 

  我们回到楼下,季泰雅泡了茶给我们,自己在厨房里洗碗。醉人的茶香味漂满了宁静的客厅。我心情沉重,坐在长沙发的一头,无视茶杯袅袅而上的烟气。阿刚坐在另一头,闭着眼睛享受芳香的茶,然后轻轻吹着茶杯里的热水,小心地啜上一口。瞿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电视里放着地方台的新闻,声音开到最小。马南嘉脱了鞋,蜷缩着身体象小猫一般盘踞在单人沙发上,歪着头靠着靠背,一手向后捋着头发,眼睛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沉思着什么。这样子使他看上去更显得端正,完全当得上英俊二字。而他现在的神情,和刚才嘻笑怒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好象一个伟大的演员卸下了妆,正在培养下一场演出的感情。

  “马南嘉,我真的不是小器。”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别说了,朱夜,”阿刚说,“别那么紧张嘛。你瞧,如果你不说别人都不会提起,大家哪里会记得这样的小事呢?放松点吧。”

  马南嘉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这记性……”我感叹道,“我好象是先回房睡过一小会再起来找阿刚的,可能做过梦了,否则再怎么差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阿刚说:“你工作太劳累了,睡得太少了。”

  马南嘉问:“朱夜,你刚才说的周强是谁?”

  他的声音变得沉静,柔和,与刚才饭桌上的喧哗完全不同。我没有料到他会注意这个,那时他正说着什么有趣的笑话。“你是说我对蒋教授提起的周强?”

  他点点头。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是我过去的同事。他是蒋教授的研究生。毕业好几年了,他自己可能印象不深了。”

  “你是骨科医生?”

  “啊,不,就凭我这记性,做医生岂不是草菅人命?”我尴尬地说。看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我知道他一定会追问,不如现在说出来,“我做过创伤科医生。那时周强是我的同事。”

  “这个创伤科听上去有点怪呢,一般医院里,骨科就是骨科,普外科就是普外科,好象没有什么医院专门设创伤科的。是军队医院吗?”

  “不是,创伤科主要的工作当然是骨科病人,医院在市中心,附近工地多,所以急诊特别多。我们要顺便兼顾急诊的其他外伤病人,所以对外称创伤科。”

  “哦!”他似乎无心地说,“原来你是西岳医院的。”

  “是啊……”我暗自吃惊,看来他对医院很熟悉,联想到他对蒋教授的态度,我开始有点琢磨到他的工作了,“你是……药厂代表?”

  “我以前是广慈医院神经外科的。”他简洁地说。

  “啊!”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竟然是著名的广慈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那可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进入的实力强大全国领先的科室。我考研究生的那一年,广慈医院神经外科招收博士2名,硕士3名,总共5个名额竟然有150多人报考,可谓盛况空前。至于我自己,是想也不敢想。能够进入的人不是出类拔萃就是后门宽大。不知马南嘉属于哪一类。

  “后来我跳槽了,”他接着说,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或者说是在谈论他离开一家区级医院的小科室的过程,“现在在OLYMPUS公司销售部做。”

  “天,为什么不做了呢?有多少人打破了头想进去呢。”

  他淡然一笑,摇摇头说:“你应该也是尝过希望破灭的滋味的人吧?一旦没有希望,就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理想,无论这个位子多么吃香,坐在上面感觉和普通的木头凳子就没有什么区别。”他喝了一大口柠檬茶,“还是现在这种生活简单,目的明确,就是一个字--钱。换了工作钱多很多。为了钱工作也不错。而且,现在不用值班,不用站十几个小时开刀,没有死亡和血腥。有什么不好吗?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医院呢?”

  “我嘛……”我苦笑,这是我埋藏在记忆深处永远不想再拿出来的东西。记忆与其说是称职的博物馆收藏处,不如说是一个魔盒,能慢慢地加工每一样被放进去的东西。愉悦宽松的心境就好象光明天使的善魔法,让每一件美好的事物会变得隽永而耐人回味。而我的魔盒里,不知不觉中塞进了太多杀戮、血腥和绝望的场面,好象黑暗天使的诅咒,让保存的每一件东西都变了味道。连我尽力想忘却的过去,也不断沉渣泛起,每次触及就返出一股苦涩的味道来。“我是想换换环境,不想再继续呆在医院这样的地方了。”

  马南嘉逼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身体里的苦味全部榨出来。我投降。“好吧,老实说,我干过一些不该干的事,交往过一些不该交往的人,我是为了忘记这个地方,同时也是为了免得出更大的岔子被公开开除,才辞职不干的。”

  他的眉毛一挑,我只好继续说:“现在的实验室工作至少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和很多人搞脑子。别人给我标本,做完就是了。面对试剂和仪器比面对人更让我感觉安心。”

  “谁要打牌?”季泰雅一边脱围裙一边说,“正好4个人,可以打80分。还是搓麻将呢?”

  “我不会搓麻将。”阿刚说。

  “我也不会。”马南嘉说。

  “怎么可能?”季泰雅挤挤眼睛,“你们这种人不是老是和医生搓麻将故意输给他们,当作送红包的吗?我还特地为你和蒋教授准备了呢。”因为座位的角度,现在我不能看到面对季泰雅的马南嘉脸上的表情。想必非常难看。因为季泰雅的脸色僵了一下。

  “还是打牌吧。”我说,打了个哈欠,希望能缓和一下气氛。

  只听“哐啷”一声,客厅大门洞开,瞿先生大步走进,拉开凳子坐到桌前,开始洗牌。一时我们不太敢上前和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打交道。季泰雅打破沉默,笑着说:“哦,外面起大风了呢。”他顺手带上门。瞿先生嘴里叼着香烟,脸朝桌子,看也没看我们一眼,含混地说:“谁打80分?”马南嘉跳下沙发,快步上前,坐在他对家的位置。我和阿刚对视了一眼,季泰雅立刻说:“我看会儿电视,你们打好了。”

  我本来就不太会打牌,更糟糕的是,这桌的三个人都是高手。马南嘉又恢复了机敏过人精力旺盛的样子。只听到满桌都是他说话的声音。瞿先生仍然很沉默,只是偶尔哼一声,然后重重地甩下几张吊王牌或杀手锏。他的手肌肉发达,指甲里塞着污物,看上去脏兮兮,更显得粗鲁。让我不知不觉中感到一种威胁。阿刚悄声提醒我出牌的规则,瞿先生马上就低吼:“不许作弊!”我总也算不过来桌上这个花色已经出过几圈,还有多少分数在对家手里。我感到脑子越来越不管用,一个劲地想睡觉,就算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也与事无补。我开玩笑说能不能允许我拿张纸把已经出过的牌记录下来,马上遭到马南嘉无情的嘲笑。

  没过多久我就撑不住了。无论他们怎么嘲笑,我非得睡觉不可。季泰雅代替了我的位置。客厅的大门已经关上,我打着哈欠绕了几个圈子上楼。走到二楼时我已经连眼睛也睁不开。壁灯已经关掉,只有一间房间的门缝下漏出一点点灯光。随手摸出钥匙,就着那点若有若无的灯光,我几乎摸黑开了右手边第一间的门,倒在褐、白相间的几何纹床单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魔盒 第二章

  沉沉的睡眠,因为温暖的包绕而分外甜蜜,如同身置无重力的境地。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闹钟响。身边的被褥悉唆响动,寒气窜入,伴随着睡眠的远去,身体一下子沉重起来。“唔……”我哼了一声,伸手去揽回属于我的温暖和宁静。触手可及的,是光滑的皮肤和修长有力的身体。突然,仿佛被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我猛然醒来,几乎从床上跳起来:“这……这是怎么……”

  台灯“啪”地一声拧亮,灯下是季泰雅无辜而诧异的面孔,他调皮地笑着说:“哟!好梦醒啦?梦到哪个美女啦?看到现实要失望了吧?”我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剩下内衣,冷得打了个哆嗦,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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