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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女佣开门,一见纪和,呆住,冲口而出问:“大官,你怎么忽然回来?”

  大官是谁?

  另一个资格老些的佣人连忙说:“还不请客人近来。”

  这时,叔父纪伯欣已从书房出来,“纪和来了吗?”

  纪和应声。

  纪伯欣缓缓迎出,“到书房坐。”

  不认得了。

  数年不见,纪伯欣老了很多,他起码胖了十多磅,纪和忽然想起母亲,走过中年这个平台,他们像是迅速下堕,极快进入老年。

  要尽快对他们好,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恭敬地垂手,“叔父。”

  仍然是那副古董紫晶与墨晶围棋。

  纪伯欣说:“日本人与韩国人都努力栽培儿童学习围棋,我却反对,这玩意一钻下去难以自拔,荒废其他要务,你说可是。”

  纪和微笑,“是,是”

  “上次你来下棋,故意输给我。”

  “不,我是真的输了。”

  女佣捧进下午茶点,有暗暗看了纪和两眼。

  纪和正有点肚饿,以为是英式下午茶,吃乏味的青瓜三文治及司空饼,谁知香气扑鼻,原来碟子上满满放着热辣辣港式小食,蛋挞,鸡尾与菠萝面包以及咖喱角。

  纪和吃了不少。

  棋子乱下一气,很快就输了。

  纪伯欣说:“听说你不愿赴美。”

  “是,我舍不得家。”

  “又听说你有要好女朋友。”

  纪和不出声。

  “你按部就班,做的很好。”

  这时,他的秘书进来,防下一些文件。

  “你来看看。”

  纪和小心抹去手上食物油渍,才去翻动文件。

  只件是入学证件,飞机票,国际驾驶执照,银行汇票以及车匙及门匙。

  什么都已经准备妥当,叔父很明显得到母亲协助,由此可知慈母是多么希望他到外国进修。

  这是纪伯欣说:“你有一个堂弟,叫纪泰。”

  纪和心中一动,“他在家叫大官?”

  纪伯欣笑,“那是他乳名,女佣都是顺德人。”

  原来如此。

  “你俩长的很像。”

  所以女佣一时误会,在外人眼中,略像就是很像。

  “纪泰不用功,你帮帮他。”

  纪和欠欠身,“聪明人泰半如此。”

  纪伯欣却说:“世上没有天才,百份之一百靠努力。”

  纪和微笑,“可是,愿意努力这种性格,却是天生。”

  纪伯欣也笑,“同你这孩子说话,十分有趣。”

  纪和感叹,“家母说我没出息。”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纪和感激,“舒服夸奖我。”

  “好孩子得时时鼓励,纪和我身体不画稿,去年小中风,我打算遵医嘱退休,你回来继承我的公司吧。”

  纪和连忙站起来。

  他小文员生活起来这样大变化。

  纪伯欣律师行专门处理商业及版权案件,行内著名,纪和想都没想过有这种机会。

  纪和忽然想起封神榜故事中的雷震子,他原本是一个樵夫,一日上山,误食朱红色果子,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剧痛,原来肋底生出一对翅膀,他大惊,痛哭失声。今日,他纪和也得到长翅膀机会,本应欢欣,但是一向没有太大野心的他却与雷震子一般戚戚然。

  纪和低下头。

  “去闯一闯。”

  秘书又进来,将文件放进一只公文袋里,交道纪和手中。

  纪伯欣叮嘱:“记得友爱纪泰。”

  纪和知道叔父倦了。

  他走道门口,女佣提着一篮水果出来,满面笑容,“这都是令堂喜欢吃的。”

  纪和道谢。

  司机把车子驶过来。

  回到家,纪和立刻找艺雯。

  艺雯家的电话接到录音机上:“我外出旅游,回来再与大家联络。”

  大家?纪和发呆,这个私人号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什么叫大家,谁是大家?

  他竟成为众人一份子了。

  拨过多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讯息。

  罗女士问儿子:“找不到艺雯?”

  纪和点点头。

  “可是生气?”

  “她不是闹脾气使小性子的人,不,看样子是决定与我分手。”

  “长痛不如短痛。”

  纪和不以为然,“我会回来,我们会结婚。”

  他回房用私人电脑写电邮给艺雯。

  对方却连户口都关上了。

  星期一,他到她办公室找她。

  同事讶异地迎出来,“纪和,我们还以为你与她一起到马尔代夫去度假。”

  艺雯竟避到小岛去。

  同事看着他,“那也难不倒你,世界能有多大。”

  真的,要找一个人,一定找得到,追上去还来得及。

  同事把旅馆名称告诉他。

  纪和拨电话到当地旅馆联络,接待员用流行英语回答:“艺雯小姐已于今晨离开酒店前往伦敦,我们没有她英伦地址。”

  纪和放下电话。

  他躺在床上,双臂枕在头下,好好思索。

  这念头,男生婆婆妈妈,女生爽朗决绝,竟刚刚相反。

  艺雯完全不想防碍他,他去,他回,她都不想参与,将来有缘分的话将来再续。

  纪和只得写信。

  这是他发觉家中没有信封信纸邮票。

  他特地到书局买回阿拉巴士特白信纸信封,一字一句把心中意思说出来。

  写错划掉重做,如果是作文,老师一定斥责:誊清才交上。

  纪和鼻酸哽咽。

  从不去到决定上路,才短短一星期,心变的真快。

  母亲轻轻进来,把手搁在他肩上。

  这是廿年来独立抚养他的双手。

  纪和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母子都落下泪来。

  信寄到艺雯家中,没有回音。

  纪和出发那日,她还没有回来。

  在飞机上,纪和盹着, 鼻端闻到艺雯头发上玫瑰花香氛。

  他惊醒,飞机引擎轰轰,他自比乡下人,从来没有搭乘过长途飞机,有点彷徨。

  他怀疑行李带的太多,打扮老土,而且,英语不够标准。

  他已经开始想家。

  邻座都是年轻人,男女一式穿运动衫裤球鞋,自由自在谈笑下棋玩电子游戏。纪和觉得自己又老又丑。他一路上假装睡觉。

  只听得身边两个女孩闲聊,一个这样感叹:“人在失恋后应当即时死亡,像对头撞车,像心脏中枪,根本务须苦苦存在。”

  另一个答:“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被人抛弃后第二天还得爬起来。”

  “还的若无其事上学考试,稍有松懈,社会第一个不饶你。”

  两个年轻女生渐渐静下来,终于盹着。

  纪和轻轻睁开双眼,那两个女孩脸容皎洁稚嫩,只得十七八岁模样,谈器失恋,到是头头是道。

  纪和突然想起母亲,他看着他肤色逐年变黄,失去光泽,通常紧绷着五官做家务,有时还咬紧牙关,生活逼人,尤其欺侮女子。

  稍微自私的老妈都会把儿子留在身边。

  不久前以为同学考到奖学金往英国留学,他老妈恳求:“小弟,可否不去,你此刻往太古工作,月入万元,你父做了一辈子,不过六千,可否留下帮助家计。”

  那不孝的同学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毕业后在伦敦生根落地,娶妻生子落籍,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一行年轻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四个座位紧紧相连,挤、足十多个小时,十分暧昧,是种奇怪的缘分。

  纪和的腿较长,越来越不知往何处放,正在彷徨,飞机降落。

  一件不知什么掉下砸到纪和的头,噗地一声,他额角生痛,也无人道歉,挤乱中,他走出飞机舱。

  这庞大飞机场共有五万九千名员工,比许多小镇还大,纪和有点失神。正在踌躇,他看到自己名字:一张纸牌上写着“纪和”二字。

  纪和如释重负,他连忙走到字牌面前。

  司机模样的中年人看见他,一呆,惊喜地说:“大官,你回来了,我不知你今日返家。”

  他也认错了人。

  可是,他们看到纪泰那样高兴,由此可知,这位兄弟人缘不错。

  纪和笑着指指字牌:“我是纪和。”

  司机连忙意外说:“是,是。”

  他老马识途,带人客走出飞机场。

  纪和用电话与母亲报平安。他站在两个金发少女后等车,他俩像没穿外衣,一件胸围在脖子后打结,一条超短小裤子只得一点点。

  纪和不敢逼视。

  车子很快驶近。司机对他说:“我们现在回家,你先休息一会,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纪和连忙说:“你别客气。”

  司机笑笑,“你与大官一般谦和。”纪和不禁渐渐喜欢纪泰,他是少主,对下人和气,真正难得。

  车子驶上山,居高临下,可以看的到海,纪和心头一宽。

  海阔天空,他内心对艺雯的歉意不禁淡却几分。

  车子驶入私家路,司机指向山下一群建筑,“那边便市列德大学,大官有时跑步上学。”

  这么近,多么方便,叔父待他十分周到。

  女佣迎出来取行李。

  司机说:“学生衣着随便,很少穿整套西装。”

  一句话提醒了乡下人,纪和心中感激。

  小小洋房,布置并不豪华,但是十分舒适,客厅厨房都十分宽大,他俩的寝室在楼上,纪泰拥有很多运动器材,从雪橇到潜水用氧气筒都有,还有一座练搏击用的木人椿。

  纪和忍不住对着椿柱做几下自由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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