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舟从地面跳起来,心神狂乱,这一刻,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他承不起、受不住雪关的一片情。
「你选择离开是对的,千万、千万不要再改变主意。」
说完,铁舟走到通道的更深处去,在那个位置他看得到雪关,但雪关看不到他,看不到他抱头蹲了下来,整个人埋进黑暗之中。
雪关在这头怔怔地坐着,双眼逐渐刺热起来,她闭上眼睛,泪水淌过脸颊,凉凉的。世界也同样暗了。
突然间,她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哽咽,人跳起来,朝铁舟所在的暗处奔了过去,她不愿独自待在黑暗里。凭感觉,她寻获了铁舟,双手把他拦腰圈住,脸往他的胸口贴,喃喃地说着,「铁先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他的世界也是黑暗的。
终于,铁舟的一双胳臂慢慢伸了出来,她紧拥他,他则把她拥得更紧。
黑暗的河流缓缓流动,与时间一起流了过去。
杉木堆虽然烧尽了,但这黑旷旷的岩洞,却有微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曲曲折折的透进来。外面显然是天亮了,岩洞内沉睡的气氛改变了,甚至还有些骚动,夹着戚戚促促压低的人声,铁舟在半醒半睡间听着——
「一开始就该装上这玩意儿,省得费力气在这里又敲又挖的,一整晚挖不出什么鸟来!」
「等会儿手脚得快点,这定时器只有二十分钟时间……」
铁舟猛地一坐而起,在他怀里的雪关也跟着惊醒,他脸色变了——
是阿木和六次郎,那两个白痴想炸了这座山!
第七章
「你们两个疯了不成?居然连炸药都搬出来了!」铁舟冲进岩洞大喝。
阿木和六次郎忙着他们的爆破工程,理也不理铁舟。位置就在岩洞中央,埋的是粗糙简陋的自制炸弹。看来他们在上山之前便准备好了。
铁舟气急败坏。「这几口洞全是脆弱的页岩、板岩,整座山的结构本就不稳定,随便敲打它都有可能出问题,哪能够让你们用炸药!」
「你太操心了,铁教授,」六次郎站起来嗤道,「咱们埋下的小玩意儿,顶多炸掉一座鸡棚,炸不了一座山。」
「你有把握不会发生什么连锁反应?」铁舟诘问,「这座山是中空的,一个洞垮了,其它的也会跟着垮,你一炸它,你祖爷爷的山头可能会整个保不住!」
「少废话——」六次郎的态度变得凶恶,贪心的人本就没什么脑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危言耸听?我六次郎不甘心做白工,就算炸掉一座山,我也要把宝藏给翻出来!」
「蠢人,山崩了,人还有得活吗?」铁舟气结,索性一把推开六次郎,闪身过去打算拆了炸药装置,却被阿木从后面猛力抱住。铁舟回头给阿木一拳,下手轻了点,没撂倒他,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边打斗着,通道那头陡然一声惊叫,「不要——」
是雪关奔出来,发现六次郎正掏枪瞄准铁舟。给她一叫,六次郎一慌张,枪口倒过去便对准她。
「雪关,退回去!」铁舟疾呼。可是慢了,六次郎触动了扳机,砰一声——
子弹击中通道口,火花、岩届四溅,距雪关就差那么一点点。情急之下,铁舟奋力把阿木推向六次郎,随即扑向雪关,抱着她撞进黑漆漆的通道内。
又一声枪响!这回是因为阿木跌到六次郎身上,六次郎手上的枪枝走了火,一记轰在通道口的顶端。第一枪不过打碎了点岩壁,这第二枪却不得了——也许它偏巧打在岩洞最松脆的部位,也许这岩洞经过一夜的开凿,已经不胜负荷,被这两枪一震撼,它竟然开始崩塌了!
就在通道口,大片的裂岩轰然而下,铁舟拖着雪关往里面爬,躲在一面硬壁底下,用身子护住她,外边,阿木和六次郎鸡飞狗跳的。不知多久,岩洞渐渐停止崩塌,但铁舟抬头一看,顿时心里大叫不妙——小小的通道口塞满落石,把他和雪关堵死在洞的这一头!
外边则已听不见阿木和六次郎的动静,十之八九是冲往出口,迳自逃命走了。整个岩洞里只剩下回音,而回音中却有个细细的、规律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雪关从铁舟怀中探出头来,噤声聆听,然后轻声问:「那是什么?」
定时炸弹!
铁舟猛咬牙,「要命、要命!」起身冲到落石堆前。只消一眼,他就知道没希望了,要搬开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是短时间可完成的事,更何况有几块巨石也不是他徒手移得动的。
而埋在洞中央的炸弹,只消二十分钟,也很可能不到,就会爆炸。
「我们被陷在这里了……」雪关颤抖地道,完全理解他们的处境。
铁舟一秒钟都不浪费,抓起雪板的手说:「走!」转身便朝通道深处里跑去。
雪关跟着他跑得颠颠倒倒的,一边问:「到哪里?」
「到另一面的出口——」
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如果,还有活路的话。
原来,这段通道的尾端会接上另一段通道,七弯八拐的洞穴路径,铁舟凭记忆闯,没有出错可真是奇迹,不过,这也由于另一面的出口已经不远,又有外头的光源透入,紧跟着光源走就是了。
「洞口!」很快的,雪关惊喜的大喊。果然是,远远的前方有白蒙蒙的一团光,凉风习习而来,那是外面的世界!
然而,铁舟依旧气息紧促,只顾拉着她急奔。他们终于冲出洞口,雪关在光天下眨眼睛,觉得满面风凉,可是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一看仔细,她登时呆了——
眼前、脚下苍苍茫茫的一片空,他们居然是站在一面可怕的悬崖峭壁之上!
还能再往哪里逃?
不过,铁舟将她朝悬崖一侧转了过去,那里有一块峻峭的小平台,竟然有两座斑驳锈烂的老流笼,一大一小,歪歪斜斜地钉在岩壁上,风一来,磨蹭着岩壁,发出吱嘎声,好像随时准备要解体,往底下的深渊里掉。
「欢迎搭乘新颖舒适的交通工具到对岸去。」铁舟说。
雪关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其实,除了「新颖舒适」几个字外,铁舟并不是在说笑,这对流笼的确可通对岸。
瞧!长长的铁索凌空越过溪谷,直伸入独岸的森林,那片森林就是三泽大宅后方偌大的古松林。两座老流笼正是早年三泽家所搭建的,以人力操动,用来运送人、货的工具,只不过久年荒废,粗大的缆绳、杉木、铁皮,霉的霉、锈的锈……
可这会儿铁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穿过崖上的荒烟蔓草,冲过去先试那座大流笼,去年他曾经在对岸操作过它,还动得了。哪知道,现下一拉动,笼头上一条铁索「喀啦」一声便断了,铁舟大声咒骂,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这么一来,就只剩小流笼可用。铁舟试了几手,幸亏还能操作,其它的都管不了,他把那手动的缆绳转盘拉开来,急如星火地对雪关道:「听仔细,雪关——这溪谷不宽,只要六、七分钟流笼就能过去,我在这里会全力帮你拉缆绳,万一,」他咽了咽,「万一我没办法再帮你,你就要拚命转动笼头上的轮轴,自己过去。记住,一到对岸,就马上离开流笼——」
他话未说完,雪关便惊声道:「你不和我一起过去?」
「你先过去,我走第二趟——」
「不——」雪关叫起来,她又不是傻瓜。「那样来不及,你和我一起走!」
崖上刮起一阵风,草叶萧箫而下,铁舟回头望,颊上一条筋抽搐着。可恶,时间不多了,刚刚出洞穴,已耗去好几分钟!
「听我说,」他绷住两颚,一条胳膀把雪关圈过来,「这流笼太小太旧,支持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与其两人冒险,不如一人脱困。时间有限,你快走——」
说着,抱起雪关丢入笼内,但是雪关一反身便箍住他的胳膀,怎么也不放手,秀脸整个煞白了。
「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还有机会,」他急叫。
「你骗人!我一过去,你就没机会了,这座山几分钟就要爆炸,到那时,山崩地裂,你要不是被炸碎,就是被埋在这里,根本活不了!」
「总比两个人一起死好!」
「一起死就一起死,我绝不丢下你自己走——绝不、绝不、绝不!」
「为什么这么死心眼?为什么?!」铁舟又惊又急又气,狠狠拧住了她的下巴,不知自己出手重。他要她活下来,她还年轻,不该在这里送命!看她受惊,看她簌簌作抖的模样,那泪颜、那惨状,老天!他心痛得受不住,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她青春大好的生命如此被连累……
然而雪关这边,正因为晓得铁舟是为保全她而舍自己,她就更舍不得他,死死地抱住他,像剖开了心房般的喊,「因为我爱你,我不要离开你,如果非要死,那就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