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京都恋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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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子边走边决定的说她一天当中的工作只能做到这里,收拾了要回家,雪关被她催促着,不得不走。在大门口,老婆子忽然眯眼打量她。

  「你挺面熟的,你有姊妹从前常来这里吗?」

  雪关讶异的摇头。「没有。」

  「倒是,没听过白羽小姐有姊妹什么的。」老婆子咕哝着,锁了大门,迳自往下坡走。

  雪关怔在那儿,一阵惊诧。有个白羽小姐从前常来这里……她心里陡然间疑惑起来。是巧合吗?还是什么……

  她死去的母亲,未嫁之姓正是「白羽」

  这时,前头的老太婆忽然又掉过身来喊道:「往山上找,铁先生八九泡在小桃居——我看他好像打算化做那家茶店里的一只石椅子了!」

  还未回神,雪关结巴地问道:「我——我找铁先生做什么?」

  「小孩子记性真差,是你自己说你丢了什么围巾丝巾的,」老太婆不耐烦地道,「早上我瞧见铁先生从松林走回来,手上就抓了条白丝巾。」

  说完,揣着怀中的花布包,她一步一步蹭着走了。留下雪关站在三泽大宅门前,脑子里一道声音嗡嗡响过来——她的白丝巾被铁舟捡去了?

  第三章

  雪关走得匆忙而恍惚。

  一来,那老婆婆口中的「白羽小姐」,像一团雾罩着她的心头,虽然把它当做是巧合,她却还是隐隐晦晦地感到不自在。

  二来心底一股焦愁,因为要找回的东西没有着落。晓得她丢不起那条白丝巾,却也晓得不能够直接闯上山去找铁舟,那样绝对不当、不妥……

  她脑子里这么想,猛地脚步一顿——前面山荫旁有道青竹栅门,挂了对古式灯笼,上面三个字使她瞿然一惊。

  小桃居!

  她吃惊地左右张看。怎么会来到这里?她还以为自己往山下走的呢!

  哦!她要不是中邪了,就是她的思考力从头顶掉到一双脚丫子上了,才会明明打着退堂鼓,却又偏偏走反路,竟然跑上山来!

  风把小桃居那对灯笼吹动起来,雪关开始往后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她一眼望见临溪搭起来的茶亭子中,一道瘦秀的人影独然坐在那里。

  正是铁舟无疑。

  依旧是昨日在松林那副黑衣的模样,但他今天没有醉意,对着一川流水,定定地只是凝看着。

  雪关想退,忽然退不了,不知给什么意志摆怖着,走一步向前,又一步,盯住了铁舟看,眼光怎么也移不开。

  侧面下,他有种不同于日本人的刚峻线条、挺瘦鼻梁,但那长披到颈间的头发、那颊上的一点细髭,都带着些无可无不可的颓废味道。

  唯有他脸上一种……孤旷的神态,冷冷的、牢牢的,拔不掉。想象他摔碎一屋子陶器时,也是一脸近乎酷冷的、这样的神态……

  雪关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悸感卷吞了她。

  虽然胸口抨抨直响,她还是一步步走向他,一步步都像不由自主。到了他背后的一个距离,突然听见他发出一声冷笑——

  「想盯我多久?」

  他这么说,头都未回,活像他的后脑勺另外还长了只眼睛!

  雪关一吓,定住在那里,无法吐语。这时候,却有两个人从她左右穿过去,横到铁舟桌前。

  两人都做西服打扮,一个戴深色帽子,表情严肃的低着嗓门对铁舟说话,可铁舟就是不理会。

  雪关恍然大悟—不是她,是这两人盯梢让他发现了!两个似乎来意不善的人……

  为什么?雪关直觉自己该退避,孰料场面骤然爆开来——

  「要我说多少次,凶手不在这里!」铁舟拍了桌子,霍地立起,大喝,「你们是缺了耳朵,还是天生就没有脑袋?」

  当中一人也火了,跳上前揪住铁舟的衣服想压制他,但他没有铁舟高、没有铁舟盛怒。

  铁舟吼一声,「去找别人认罪吧!」用力把对方推出去。

  那人直直撞向了雪关,她手里一只黑菱格小提包飞掉了,脑中只想到——摔跤是她回日本注定好的命运吗?

  她又一次整个人跌到地上。

  和她一起倒地的男人爬起来,气冲冲地还要寻衅,却被他同伴拖住。

  「行了、行了,改天再说,要逮他的机会不怕没有。」

  两人悻悻然走了,雪关却还头发晕的委顿在地,然后,一团黑云向她罩过来,她抬起头——铁舟就立在两步之外,敛眉、低眼的看着她。

  慢慢地,他一字一字说:「又是你。」

  雪关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来,视线一对上他,人便忍不住颤抖起来。天哪!这颤意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完全是害怕。

  他一大步跨近,伸出手,雪关就像个无助的小东西,被他一个出力拉了起来。

  再一个出力,她被他揪到胸前,那青苹果色薄针织衣下的胸脯抵着他,他的胸膛……

  那么烫!烫而坚硬,蕴藏着怒意。和那种坚烫比对下,雪关感到自己全身出奇的软弱。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压低了喉咙,那嗓音便变得极其幽沉。现在,雪关连说话都觉得软弱不堪了。

  「我、我找一条白丝巾……」

  语气未了,背后陡然一阵闪光,照相机的喀嚓声伴随着一个做作的人声说:「呀哈!这不是小出雪关?小出小姐和铁先生……怎么碰在一块儿?刻意见面吗?」

  扭过头,雪关傻了。这会儿对着他们猛拍照的,正是那个惹人厌的记者饭田,只听见他还不住的聒噪,「气氛似乎不太融洽,谈些什么事呢?铁先生讲讲个人感受吧!

  三泽大宅笼罩多年的谋杀疑云——」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雪关倏忽被放开,铁舟从她跟前掠了出去,一手掠夺相机,一手给了饭田的鼻子一记。仅仅三秒钟,铁舟撬开相机盖子,拿出底片——「咻」地扔下了淙淙的溪底。

  「你打断我的鼻梁!」饭田捂住面部中央大声鬼叫。

  「我受够了你的骚扰,下回再让我看到你,你就不只断鼻梁!」铁舟把相机掷向他,信信而吼,「滚!」

  饭田那抱头鼠窜的脚步声一下便离去了,但雪关耳里还不停的响——是那被撞开的青竹栅门一搭一搭拍着,以及,她自己心口吁吁的轻喘。

  然后,铁舟转了身迳自往栅门走。雪关顿时清醒,跳起来喊道:「等等——」

  她不敢称呼他,甚至不敢叫他一声铁先生,彷佛这样一来,她和他便牵扯上了。

  他顿步,拿背影对着她。那背影清瘦修长,是中国人诗中形容的风流体态。

  「请……」她咽了咽,「把白丝巾还给我。」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为什么你认为是我拿了?」

  「屋子里的人说的。」很机伶的,她没明指老婆婆。

  「我把它扔了。」他说了就走。

  「你骗人——」雪关跑上前去,捉住他一只袖子,明显的感受到他是在推搪她。

  慢慢的,他迥过身来,发丝下的凤眼黑森森地。「我就算骗人,又怎样?」

  给他那样一盯,她就该放手了;或者,她该求他,让她拿回她的东西。可是她不肯用求的,不肯向这人委委屈屈地申诉,说出她那条白丝巾的意义。所以,她只能紧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铁舟走不了,却也不甩开她,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小巧的下巴在他指掌里颤瑟,少女的眼眶底下压着一股娇屈,但她很倔,硬是挺着。

  他越捏越紧、越捏越紧,那对漂亮的眼眶儿直颤着,红了,彷佛就要迸出眼泪来。

  他手猛一放——

  雪关踉跄倒退一步,铁舟的袖子从她指间溜走了。

  她终于呜咽出声,「那是、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我不能丢掉它……」

  他脸上依旧漠然没表情。「也许有些束西,是丢掉了好。」

  铁舟一刘凤眼里,有一抹很深的神情闪过去。他很快地旋身,丢下她,头也不回的跨出小桃居。

  深宵的泥地屋子,他坐在草席子上,用自己做的大碗喝酒。酒冷割喉,但他懒得温它。

  像这样夜来一个人独饮,总会给他带来一种忧郁感。他也不理会,任它沉压在心头。

  忧郁的滋味,他从来就不陌生。

  满地的残陶碎片已经清理掉了,可并未使得工作室显得整齐些,反倒让它看起来有点冷清。两壁架上还杂置着几件陶壶、器皿,连同他手上的这只大碗,是仅存的,这次他仿汉陶烧出来的东西。

  没有一起打碎掉,是因为这几件似乎还有品评的馀地。他慢慢移目端详手里的大碗,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这碗,大过男人合掌张开来,论质色、形制,它不是欠气势,然而,他要找寻的,是汉陶的那种凝重、大气……

  而这只碗,乃至于架上那些壶、尊、釉陶的,都隐隐地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一份……安定感吗?

  是制造的人心未能从容,而物也就不能沉着。铁舟举碗,猛灌那冷酒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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