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幽暗处那条伟岸的人影一步步走去,脑子里电掣雷轰,划过古远生命的一 幕幕、一景景,所有的美丽、悲哀和怆伤。她颤颤启了樱唇,依旧是前世那痴心深 意的佳人,泪声一喊:“青狼……”
还来不及投身过去,她身一软,往红砖地倒下。
“闵敏!”
“真真!”
青狼抢先一步,把人抱住,他咬着牙忍泪,可是泪珠还是一颗颗滚下来。
高腾云冲W前怒道:“看你干的好事!你把她吓昏了!”
“她是真真,她就是真真……”青狼又悲又喜道。
高腾云绷住下巴,无论他再怎么不愿、不能也不肯相信,方才一幕,他眼睁睁 的都看到了──闵敏在一?那间变了样,她喊出一个她绝不可能知道的古代布农名 字:青狼。
她认得他,她认得青狼──她是二百年前和青狼生死相恋的情人。
她是高腾云前世的爱,今生的缘。
这一?,高腾云站在那儿,望着青狼与他怀中的女子,只觉得前世今生,情牵 爱缠,那不能割、不能舍、不能断的所有纠给,使他惊心动魄,人从骨子底悚然了 起来。
他微带踉跄的向前,伸出双手道:“把她给我。”
“不要!”青狼抱人抱得紧紧的。“可恶,把她给我!”高腾云吼叫。“我是 医生,我要救!”
这个二百年前的哮天社人,把闵敏交到高腾云手中的时候,脸上那种宁可去死 也舍不得的表情,教人简直看不下去。高腾云抱了闵敏进屋子,他那个“前辈子” 也紧跟进来,好像他是黏在他背后似的!更烦人的是,高腾云解她衣扣时,那家伙 嚷起来:“你做什么?”
他垫高她的脚,那家伙又叫:“你别乱碰她!”
高腾云想拿厨房那把水果刀,插在他背上。
最后,那家伙总算找到事做了,曲一膝在床边蹲跪下来,伸手轻拂女孩的头, 喃喃道:“她的头发变这么短,而且鬈鬈的,”一遍遍拂着,那语气自己就痴迷起 来。“可是还是好柔好黑……”
高腾云咬住一边的牙关,忍着。
一会儿,他凑近她的脸蛋,这回是悄悄话,“可怜,刚才那样子哭,流了好多 眼泪。”
用手去抹她的眉、她的颊,忘了自己脸上也有泪。
现在,轮到高腾云嚷起来:“你别乱摸乱摸的行不行?”
“要你管!”
高腾云两边的牙关一起咬住。他捧了条湿毛巾过来,不客气的拨开青狼的手, 小心为闵敏拭起泪痕狼籍的脸。
谁知青狼那双手旁若无人的向下进行,一下惊叫,,“怎么她瘦成这样子── ”
一个男人的忍耐限度仅止于此。高腾云扣住青狼的手腕,霍然跳起来。
“我会照顾她的,老兄你不必费心了!”
青狼嗤鼻。“要靠你,我还不如自己来,她可是我的女人!”
高腾云还以冷笑。“对不起,老兄,你大概忘了,这女人前辈子是你的,这辈 子可是我的!”
“她是我的!”青狼怒吼。
“是我的!”
躺在黑白相间床上的女孩呻吟了,“好吵呀……”
两个大声公一?静下来,一起掉头看闵敏。她睫毛眨着眨着,眼睛睁开了,非 常迷惘,“我……怎么在这儿?”
“你昏过去了一下。”高腾云尽告知责任。
“又来了吗?”闵敏自己很吃惊,想爬起来,却忽然一僵,呆望着床前手扣着 手的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也望着她,气都屏住了,端看她反应。
“你……你们两个,”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是双胞胎吗?”也就只有惊奇了 ,那张脸眉清目秀,再不见一丝的牵扯窒碍。
她忘了,高腾云忖想,乍见青狼之际,激起?那前世的记忆,有如电光石火, 倏起又倏落,一场晕厥醒来,她忘却了一切。高腾云一颗心始放下来。
两个男人各自把手甩开,高腾云抢着说:“这位是……呃,我表弟。”
青狼张口便喊:“真──”
高腾云把冒失鬼的背心一抓,拖了回来,挤出一个最融洽的笑脸,恶狠狠对他 说:“人家芳名叫闵敏,懂点礼貌,称呼人家闵小姐!”
字面下的意义是──如果你当她的面,扯出真真一个字眼来,我和你没完没了 !表亲两个在那里看谁的眼珠子可以瞪最大,闵敏却笑吟吟开口道:“不必那么拘 泥了,叫我闵敏就行了。你们两个还长得真像!”她啧啧称奇。“布农男人都像你 们这样吗?不是长得酷,就是长得帅!”
两个男人都想问,哪个酷?哪个帅?闵敏打量扮相和大家比较不一样的那一个 。“这位表弟,请问怎么称呼你?”
青狼立刻靠过去,柔声道:“叫我青狼,真──闵姑娘。”
他望着她、看着她,眼神深切切,心头热呼呼,巴不得和她相认,巴不得和她 重续百年的情缘,但见她一脸纯真无邪,浑然不知前尘,他一肚子欲吐的话,只得 硬生生又吞回去;他,也和高腾云一样,只怕前世记忆一挑起,对她,会是伤害… …然而他终究情不自禁,执住她的手,殷殷道:“闵姑娘,和你相见,我实在好欢 喜、好快乐,你可知道,我天天梦、天天想,向祖灵求了又求,求了又求,为的就 是见面的这一刻!”
一旁,高腾云把双拳蜷起来。青狼再用那种肉麻腔对闵敏说话,他就要把他推 出去!闵姑娘却咯咯笑,虽不明白这小伙子怎地这么热情,说出这罗曼蒂克的话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一身打扮好──好英俊呀,你刚参加丰年祭回来吗?”
高腾云竖着一只耳朵听。她把青狼归入英俊之流,这么说她是觉得他“酷”? “我平常就是这么穿的。”青狼讷讷道。
“真的?真是太酷了!”她笑说。
怎么?青狼又变“酷”了!那他呢?他到底是她心目中的“帅”,还是心目中 的“酷”?高腾云想得眉头起码打十个结。
可惜这位女评审不知道高腾云内心的烦恼,把研究兴趣放在青狼身上,看到他 胸前佩的山猪獠牙,美眸一亮。
“你这串项炼很特别──”
“你喜欢?”青狼二话不说,把獠牙串摘下。“送给你!”他亲为自她戴上。 獠牙温顺顺地躺在美人胸前,好像找到最好的依归,而美人盈盈的笑靥,把英雄的 心都融化掉了。
“谢谢你啦,你人真好!”闵敏喜孜孜道。
从这里开始,青狼便以-种小乌依人之状,挨在闵敏身边,和她有说有笑。都 没有人发现到高腾云变成一个热气球,鼓了一肚子气,硬在那儿憋着。
终于,他跳起来,对那小俩口大声打岔:“闵敏,你要去哮天村采访,不是得 定个日期吗?”
闵敏回过头,“呃,是的……”她忽然瞄见壁钟,人像弹簧,也跟着一跳,嘴 里直嚷,“完了完了,都这时候了!截稿时间赶不上,我准被杀头!”
“谁?谁敢杀你头?”青狼手按猎刀,勃然怒吼,“我先把他人头猎了来!”
高腾云的眼睛向空中翻,闵敏却笑得花枝乱颤。
“谢谢你,青狼,你真有义气!”
接下来,高腾云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闵敏带出屋子。要不是闵敏答应会再 来“找他玩”,青狼根本不让她去!公园墙外,高腾云都还觉得青狼一双眼睛跟在 他背后走!他执意送她过两条街,回报社去。
“明天我到医院,尽快挪出假来。”他向她保证。
“好。”她很高兴。
在街灯下,他悄悄观察她,迟疑地出声:“闵敏?”
“什么?”
“你……真的没事?”
“我很好啊。”她说,蹦蹦跳跳上报社台阶,一头鬈发都成了风中的波浪。她 站在阶上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挥了手。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温柔的手握着了。
他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厅,这才缓缓回转,重上红砖道,然而传来一声喊 :“高腾云!”
他扬起头,闵敏从二楼淡绿的帷幕窗探出身来,“你提过的事,要说到做到! ”
浓眉诧异的一抬。“什么事?”
“谈情话的事!”
那条铜红色的俏影子自窗口隐去后,高腾云人在街头,立了好久好久,面上一 抹惺惺忪忪的笑容,让过往的行人以为他站在那儿作梦呢。
约好第二天要联络,可是高腾云数度打电话到报社,都找不到闵敏,只得留下 口信。
值班到中午,高腾云回宿舍。才到围墙大门,便听见屋里传出一阵野兽般惊人 的嘶吼声,他胸口猛一撞──是青狼!高腾云拔腿便往屋子跑。他和青狼从碰面的 那个晚上起,没有一天不抬杠斗嘴的,昨天闵敏出现,十八世纪的青狼和二十世纪 的青狼更正式成为情敌。竞争状态下,耍高腾云承认他欣赏青狼、关切青狼,那绝 对是二万一千个不可能!可是听见青狼在嚎叫,他冲得比什么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