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口气,他说下去:“各方却在找他,他最有可能是逃出国去避风头,不过, 他的麻烦太大,尤其是哮天村的人命,那不是他或是他的家族摆得平的,他逃不掉 ,他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
然而青狼不管法律的制裁,要消他心头一段悲恨,他得亲手自己来。他咬牙筋 恨恨道:“可恶,可恶,那厮……”
那天晚上,他已将他死仇的一条命勒在手上,听不见、顾不得,满脑子只有报 仇的意念。
可是猛来了一阵剧痛,把他和那可贵的复仇机会截开来,等他昏昏沉沉的再度 苏醒,他已经丧失了机会。
肩头有伤,他甚至忘了,这时候怒极之下一甩臂,一阵抽痛,让他下意识的按 住伤口。
高腾云赶紧看他一眼。其实青狼的肩伤复原极佳,不需要担心,也许是他下的 特效药的作用。
高腾云另外还给他下了点别的,让他醒醒睡睡休息个两天,否则高腾云可能没 法子应付他。晓得他脑子一清醒,必然要找两个人,一个邵天俊,一个──“闵姑 娘呢?”
这下,沉甸甸坐在铁脚椅上的高腾云,明显的一震。他就怕青狼问,就怕青狼 提,教他怎么回答?从他是一个混蛋开始说起吗?高腾云慢慢把自己的头抱住。他 是怎么对待她的?那些刻薄、污蔑、不公平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他真的就那 样一点脑筋、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吗?又冤枉她、又侮辱她、又──他不敢想下去, 他不敢想他是如何的伤她;伤她的心,伤她的人,只知道这辈子,他没有像现在这 样的痛恨自己、厌恶自己!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当他发现他有资格名列金氏世 界纪录最愚蠢的男人时,闵敏已经不见了。
“她不见了,”高腾云哑着嗓,满声的痛苦。“她在报上发了稿子,然后人就 走了,我找了她两天两夜,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报社也不知道,只说她主动联络过几次,并且继续发哮天村事件的后续稿子, 报社担心她的安全,高腾云更是牵肠挂肚,急得一颗心都焦了。
青狼冲过来,一把揪住他。“高腾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闵姑娘好端 端的人就走了?”
因为她碰上一个我这样的混球!来不及说话,陡然间平空滚起一道气流,看不 见,摸不到,只能感受到一般虎虎生风的能量,把两人隔开,青狼整个人像被那股 能量拖着了,踉跄往后退,直退到床沿,倒坐下来。
那道气流来了又去,倏忽消失,留着室内的窗帘、挂画、几椅在风尾巴下瑟瑟 抖动。
高腾云惊问:“怎么回事?”
坐在床沿的青狼大口喘着,慢慢抬眼看高腾云。“是……巴奇灵,”第一次, 高腾云听见他话里带了颤意。“他准备要召我回去了。”
高腾云人一凛。时候到了吗?时候到了吗?两个人怔忡对望,不仅高腾云体会 得到青狼心里的那股不愿意、不舍得,他自己内心的不愿意、不舍得,还要更强烈 !青狼奋力跳起来。“找闵姑娘,我没有多少时候了!”
“可是──”
黑木几上堆得斜斜的报纸忽然榻下地,高腾云的视线落在闵敏最新的一篇报导 上,他俯身去把报纸拾起,脑子里彷佛“当”地响了一记。
她的文章最末,不是明明白白附带了一行──哮天村现场采访报导?浑浑沌沌 有二日的心神,瞬时整个清晰敞亮开来,他把青狼的胳膀一拉,喊道:“走,回哮 天村!闵敏人在那儿!”
二百年前──巴奇灵高冷的崖上,风摇叶落,老人歪在那株红榉木下,被枯叶 子铺了一身。
他一动也未动,彷佛已经死去。
又一道风起,跟着来的,是远远的山谷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击木声,短促而 急,教人听了慌张害怕。落叶里佝偻的身子蠕蠕动起来,巴奇灵喘息仰起头。
那是邻族在发警告信号,汉人的兵队浩浩荡荡的向哮天山区而来。
青狼,孩子,你必须回来了。
这崖上风萧萧地,让人觉得冷瑟,她披蓝外套,把自己抱着,弄不懂自己因何 老要上崖来。到哮天村二天,村人开始回部落清理残破的家园,她同他们一起上山 ,可,她每每独自爬上这崖,总觉得受到一种牵引。
四方的空旷中,总像听到呼唤。
“闵姑娘……”
分分明明的呼唤,闵敏心怦怦跳起来,回过头,云下映现一条伟岸的人影,太 熟悉了,反让她感到如梦似的。哦,她又产生幻觉了吗?“青狼……”分不清这是 梦呓,还是现实里的反应。
他近了,飘飘的长发,凝注的眼神;他将她拥着了,拥在他温暖的气息里,她 手碰到的是真实具体的身躯。闵敏惊喜的喊出来:“青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我在作梦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把她抱得特别紧,那不只是见面的欣喜而已,她似乎感觉他人太微微发颤 ,他带着一种急切而绝望的情绪。
“你没事吧,闵姑娘?你都好好的吧?我为你着急死了,一路拚命的赶,上山 来找你,幸好,辛好,你人在这里!”
她向他保证,“我很好,哮天村的人很照顾我;我还有一点采访要做,所以才 上山来的。
你是……?”她往左右一瞄,空荡荡的,没第二条人影,她到嘴边的问话又吞 回去。
“听我说,闵姑娘,听我说──”青狼忽把她的脸捧着,音调惶惶,格外的紧 迫,好像有事要发生,都来不及了。“我就只有这一回,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我- 定要让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你刻在那里,永永远远不会消失、不会磨灭 !能够再见到你,知道你平安、快乐,我再也没有别的愿望、再也不敢有其他的要 求了。我要你这样过下去,一生欢乐,一生幸福,一生……”他一只健壮、布着茧 的手心轻抚她的面颊,他的嗓子变得极柔,极柔。
“一生都这样的勇敢和美丽;懂吗?懂我的心吗?你会做到吗?答应我!”
闵敏的眼眶在发烫,如此强大的感情,如此深挚的心意,实在让人太难了解了 ,然而闵敏内心所受那无法形容的感动,却更奇异、更汹涌。打一开始,她就喜欢 青狼,和他彷佛有一种特别的牵系,与人不同的亲近感。她不禁伸手碰他坚峻的下 巴,用暖暖的语调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青狼,我会努力,让自己有幸福快 乐的一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很努力,很勇敢,很快乐! ”
泪水从青狼那张年轻而有英气的脸庞滚下来,他喉咙哑了,虽然酸楚但是坚决 地答应:“我会,因为?,我会。”
她也逸了泪,微笑着,踮起脚来,亲亲爱爱的吻他,那像在承诺他,也接受他 的承诺。
再度抬头时,崖上多了一个人,穿一整身的暗色调,那身形尤显得高大,他两 颊有胡髭,脸像山壁上的黑板岩,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心跳为之一停,紧跟着狂震起来,脸上先是一红,却又逐渐退去血色,变 得苍白了。
是让她哭了二日夜的男人,让她夜里梦见他,却又心痛得醒过来的男人。
一切像是注定的,在这里又给他看见她捧着另一个男子在亲吻,又给他撞上活 生生一幕荡女的现场!闵敏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脑子发了昏,委屈的泪意 堵在鼻子喉咙,两个眼眶里,她把青狼放开,翻身朝悬崖另一条小路冲下去了。
青狼要追她去,可是高腾云几大步掠过来,拉住青狼。“这一次,好歹这一次 ,你让我自己处理我和闵敏的事。”
两人互瞅了半天,比起来最凌乱、最憔悴、最痛心疾首的那一个,赢了。
青狼慢慢退后去。有点讨厌自己这么富有同情心,而高腾云已经一阵风似的, 追着闵敏去了。
她一头胡乱的跑,根本不分方向,满脑子一个念头──只要逃开他,只要逃开 这个仅仅再用一句侮辱、冤屈的话,就能够让她死掉的男人!“闵敏!”他在浓绿 的树林里追着她喊,从后方直逼过来。整座林子都是他的声音,追着她,愈来愈近 。她不知要往哪里跑,还是跑,颈上一条白丝中松了,在她肩后飞飘。她感觉得到 他热呼呼的气息,已经在脑门上了,他伸出手,抓住那条丝巾。
“闵敏──”
只抓住那条丝巾。高腾云手推着一棵树喘气,眼睁睁看着闵敏纤丽的影子没入 林间。到目前为止,所有情况似乎只准备证明青狼说过的一句话:他是个顶无用的 男人!他把一个女人气跑之后,就再也追不上她了!闵敏没命的翻过一道半涸的溪 床,还没来得及从草地上爬起来,便撞上一片硬邦邦、热腾腾的胸膛──高腾云那 副复仇者似的脸盘就在她鼻子前!她惊叫一声,掉身便逃,他的五指揪住她蓝衣的 背心,两人一起跌在满地枯红的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