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模糊中,他看到曲曲足下的一双小花鞋履,她回到了他跟前,见他这模样,用一种亲热的口气叱他:“又丧气什么?伊吾要归附,是你将功赎罪的大机会,你以伊吾使节,同朝廷呈递伊吾降书,天子面前一并禀明你所受的冤屈,不要说你是蒙冤的,就算真干了什么叛逆事儿,有了策动伊吾归附这种天大的功荣,不怕朝廷不买帐,不怕不能翻身,只怕翻太高,还会晕了头!”
没有晕头,可孤只是定住了,脸上一副极力要把事情弄清楚的表情,纳讪地问:“伊吾朝中大事,为什么找上我?”
蓦然间曲曲踌躇起来,不知为什么,出现一种欲说又止的模样,咬了半天嘴唇,一双娇眼才斜倪过来,说了,“伊吾要办附唐这件大事,朝中找来找去,得不到个有力人士,若有位有才干的堂堂驸马爷做代表,论身分地位也够分量了,如此文王和群臣才能安心。”
说“朝中无人”只是曲由的一种托辞,真正用意在可孤身上。可孤脑中轰地一响,胸头开始猛震。前面说了几大长篇,拐了许多弯,到这里只剩下一个意思,他没那么呆,不会办不出来!
“你、你是要我做伊吾的驸马?”
“伊吾正缺驸马爷。”
“是、是哪位公主要招驯马?”他还自以为不呆。
曲曲跺一下脚,脸儿绯红的骂他,“怎么这么呆?那位公主追会儿就在你眼前!”
这下他就更呆了,眼睛瞠住了,简直转不动,好半天才使动舌头,“曲曲,你、你是要我娶……娶了你?”
听他口气,看他表情,似乎全没一点儿喜意,只一味惊骇,曲曲好生嗔恼,回脸质问他,“你不顶纤?”
可孤心头麻乱,一时是什么感觉都答不上来,就别提愿意或不愿意了。他那副发僵的反应,显然使得曲曲心里很不是滋味。公主之尊主动提亲,居然人家不领情!换个别人,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这一个、这一个……突然曲曲从一双美目之中迸出眼泪,像个小女孩受了好大的委屈,呜呜咽咽道:“我就知道你你嫌恶我!”
吓一跳,可孤忙道:“我没有。”
,“你不必撒谎了,”她蒙着俏脸泣说:“我看得出来,你当我是胡子,对我没有好印象,又因为起头的几场冲突,我对你略一动手,你一直气恨我,到现在始终拿我当敌人看待,我对你好,你也不感激,我对你的心,你也不放在眼底,你明明就是讨厌我!”
她立在那儿,一声哭,一声诉,人在桃红的纱罗衣衫裹轻颤,月色拂了她一身淡光,使她忽然显得十分纤小,柔弱。可孤自诚得曲曲以来,见到的都是她刁俏精灵,占上风、作弄人的一面,从未看过她有这副楚楚可怜之态,顿时大为不忍心。
当下蹦刚过去,按着她双肩,婉言道:“全没有你说的那回事,过去的冲突已经过去。
我不气恨你,你对我好,我很很感激,我是记在心底的,怎会讨厌你、不喜欢你?”
曲曲一扑,便技人可孤怀里,搂住了他哭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问住他了。其实可孤的问题并不在于要不要,曲曲天生的娇俏,已足以打动人心十分,又对他格外的有情,要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心中却另有一段深深种下的情根,那是对梅童的情。明知是无缘无分的,它却依然顽固、执意地攀越在他心田,砍不断,也拔不掉……可是现在曲曲仰起含泪的脸蛋,凄凄楚楚望着他,却又是一股缠绵,“你真的不明白吗?从一遇见你,我的心便放在你身上了,该杀掉你的时候,下不了手,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舍不得,我不能伤害我爱着的人!这些你都不懂吗?”
可孤一向最禁不起感情的打动,面对曲由约柔情,款款的吐诉,他的心波荡动了,不禁深深一叹,将她拥抱住,呢喃道:“我懂的……”
她恨着他,双手仍然紧环在他身上。“如果你懂,你明白我爱你的心,那你也该了解,你需要我,除了和我成亲,接受我的帮助,你没别的路走了。”
蓦然另一条少女的丽影,压止可孤的心头,压得他好痛好痛,使他像受伤一般颤悸起来。
似乎曲曲也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那股子压抑的激腾,于是把他抱得更紧,说:“忘了她吧,她不属于你,也不再和你有关连。再过三天,她便要和厉恭在大营成亲了。”
条地可孤感到一颗心往下坠,仿佛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照窟萨去,一生再也找不回了。
他抬头往东方的夜空望,人营和梅童都在那个方向,然而那里一片黑,黑得今他寒心而无望。
梅童就要嫁给厉恭了,可孤觉得他的人生,再没有此适一刻还要惨淡,还要无望!他人一阵虚软,头像折枝般的垂落,抵在曲曲顶上,突然滚出热泪,一颗颗没入曲曲像夜色一般黑的头发里。
一个呐喊从迷惘凄恰的心深处发出,“曲曲,我的命运真的在这里?我真要不得已依你的话,做了伊吾的女婿?”
他喊着,自己不知不觉,曲曲却听人耳,她起了一股异常的决断。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得已,可孤,但是我要你做我的丈夫!”说罢,捧住他的脸,悯然中那张脸依旧有俊姿,曲曲吻住了他带泪的双唇。他心意未决,她却已经不许他反悔。
☆ ☆ ☆
公主大婚,三天后举行。
如此仓猝,一方面是伊吾朝中也急,几场战事下来,小小城国委实吃不消,如今都巴望早日与唐议和,求得平静。挑这一天,也是故意要和厉恭的婚日撞期,他忙着自己的大喜,不会有闲空趁机来用兵。曲由不希望婚事夜长梦多,自然也足一桩考虑因素。
花毯那一端,曲曲由一群衣履华美的官人簇拥而出,可孤立在这端,他被披戴上宝蓝锦缎大袍,袍上起暗红团花,金环束发,头上一顶恫俪的金冠,他尽管伤势未愈,此时仍显出一英挺的风采来。
望着那头就要与他结为夫妻的曲曲公主,他的情思霎时鼓荡起来。曲曲梳高髻,又拥上花冠,两鬓处处是摇曳的珠翠,一缕薄纱披头,飘飘地直曳下地,她穿的是银红绣袍,缀满了珠玑,才微微一动,满身便是灿烂之色。
可孤觉得眼前一阵蒙眬,看见了另一道丽影,另一个新娘,梅童……此时此刻,她是不是也同样一身的明艳,披上红萝盖头,就要嫁给了厉将军做夫人……顿时间,可孤满心都觉得刺痛,像扎满了针,受都受不住。她可知道他要和曲曲成亲了?倘若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恨他吗?怨他吗?可是曲曲告诉他,送他到伊吾宫中那晚,梅童便明白表示,要回营去和厉恭完成婚约,曲曲不愿留难,任她走……“魏驸马……”
官人莺声唤回他的意识。曲曲已来到跟前,对他浅浅娇笑,她的脸隐在薄纱下,显得恍恍惚惚的不实在。
不知怎地,可孤遽然害怕起来。这三天,他胸头始终压着一段矛盾和疑虑,怕自己错了什么、误了什么,在此一刻,他充满疑窦的情绪整个翻开来,他抓住新娘的手臂,迫切焦虑地问:“曲曲,你没有瞒着我什么,骗着我什么吧?你没有私自做了什么安排,对不起梅童,而我不知道的?”
曲曲抬了眼,隔着薄纱她一双眸子也是蒙眬而不实在。她的心思却是清楚的可孤答应和她成亲,不全在于他的前程落空,而是爱情落空的刺激最大。一场无望的爱是真正无望了,他觉悟到了,他的生命裹失去了梅童。
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失去她的。
不该让他知道的事,就绝对不要让他知道。故而曲曲回答他时,更有十足的坚定,使她自己都相佶自己。
“你得信我,可孤,我没有骗你!”
有几句话已一说再说,此时重提,可孤露出了特别绝望,也特别绝快的口气,“如果你欺骗我,对我用了计,使我和你成亲,我就不会认了这件婚事,不会认你做妻子!”
曲曲心一凛,未曾答腔,大殿上内侍已朗声唱起:“皇上皇后驾到”
道场宫廷婚礼要展开了。
第十一章
梅童的确是一身明艳。
她穿一袭小袖朱红胡服,梳超高髻,唯点缀了一颗明珠在发间,别无他物,使她越发透出一股冷艳之色。
她等着和厉恭完婚。
被曲曲公主遣人由伊吾送回来那天,她便告诉厉恭,她愿意嫁给他,条件一个放过魏可孤。
“这已经是老交易了。”厉恭寒笑道。
“没错,”梅童冷冷看着他,“但是你答应了,至少你能得到我。否则,就算你不放手,如今你也未必逮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