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你还好吧?」
惟则不理会他的问话,兀自倚着,幽幽说道:「我耍你走。」
「你说什么?」惟刚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我要你走,离开方家,离开见飞。该你的钱,你拿走,出国也好,另起炉灶也好,总
之离开我们,走得远远的,别再干扰我们,破坏我们!」
惟刚闻言,先是背上一 凉,然后一 股怒气熊熊煽上心头,他偏过头,狼狈瞪住堂兄,
冷笑道:「这叫什么?逼退我吗?我一 直当你本事很大呢──爱情天皇,所到之处,芳心披
靡,你从来不怕任何对手,因为根本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不是这样吗?」
他回 头看路,猛地把车拐向华城路,仍旧咬牙说下去,「你错了,惟则,你的对手不是
我,你的对手是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她才是关键,她才能左右你的成败。至于我,我对方家
的一 切一 向不忮不求,我不恋栈见飞的位子,但是我也不会因为你追不上一 个女人,就草
草率率,胡里胡涂的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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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惟则的要求,有没有给惟刚造成压力,绍东的这一 关,他是难过了。
罗庸接了他们的脚后跟回 来。他一 脚便踩进厨房,给惟则熬了银鱼豆腐粥。
伤者喝过粥,服了药,到底睡下。绍东却兀自立在门边,凝望着铜床丝被里的儿子,久
久不去。惟刚没见过叔叔这么愁眉不展的。
「他不会有事的。」稍后,他在西向的那座小起居室找到叔父,他仍旧要赶到工厂查看新
机器。可是叔父那一 脸忧色的,却教他走不了。他走到叔父身边,和声劝慰他。绍东只顾怏
怏然眺望框金的八 角窗外。
「他不一 样了,」老人喃喃道:「这趟美国回 来,换了个人,那股积极,那股勤奋,天
天和我讨论公司,孜孜不倦──真没想到这孩子也有安稳下来的一 天,他向我提过好几回
了,他有中意的对象,他想成家,十 足的认真──」
惟刚立着,一 声不吭。
绍东抬头看他,白发皑皑,面容却是焦黄疲蔽的。他重重喟叹了一 下,语重心长道:「惟
刚,你和惟则才相差了几小时落地,可是你打小就比他有做兄长的器量,惟则娇惯了,一 向
心想事成,你处处让他,不和他计较,我都看在眼里,我都明白。这回 你们哥儿俩在闹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难为惟则能够如此发愤,这是个重要的契机,我的希望和心愿全在他身
上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多担待、多扶持,可不能让他一 上阵就泄气垮下来。让了他吧,不
管他和你争的是什么,让了他吧,他可不比你,他禁不起打击,多为他着想着想吧。」
听了这番话,惟刚的一 颗心好像被刨了出来,扔在冰水里。叔叔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
过,也从来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这么自私自利过,他一 心一 意记挂惟则人生的成功与快乐,
但在惟刚心目中,自己也是绍东的至亲,绍东的血肉,难道他的人生就不该有那么一 点希望、
一 点机会吗?
「叔叔,」惟刚嘎着近似呜咽的声音说:「您只顾着为惟则着想,可从来有没有稍稍为我
着想过?」
说罢,他悄然离去。他没有看见西天的残霞把绍东眼角那硕大的老泪,照得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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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 夜,有人跨入梦里呼唤她。
她蓦然醒来,心儿一 阵悠痛,彷佛被针线牵扯着,引动着。
她把脸埋入温
香的枕内,仍抑止不了那辗辗转不宁的感觉。她翻了几个身,终于慢慢起了床。
几上的黄铜小闹钟指着凌晨二 时。
她踱到窗下的月光中。好一 阵子夜不成眠,令晚却特别不安。她坐上窗格,轻轻吁一 口
气,望着幽静的街巷──陡地一 怔。
对面一 盏街灯下,停着一 部反着白光的吉普车,她分辨不出车色,但是倚在车门上的
一 条挺拔人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
她的口舌变得干涩,心儿开始跳荡,双手是凉的,胸口是烫的。她顾不得身上只套了件
棉白 T恤,唯恐惊动母亲的蹑着脚出了大门,然后一 路冲下楼。
她在街的这一 边猝然剎住脚,他在对面的车旁缓缓直起身子,两双眼睛隔着无人的街对
望,四 道视线绻谴纠缠。然后他慢慢走来,而她一 步步走去,两人在街心相遇,顿了一 顿。
他穿着宽领黑夹克,一 双长腿与映在地面的影子连成一 气,投到她身上。连影子的触及,
都令她颤悸。
「惟刚──」她颤声一 喊,直扑他怀里,他的一 对胳臂即刻就把她锁祝他的嘴吞去她
的嘤咛,吮住她的双唇──他吻她,吻得那么饥渴,那么狂热,像要吞没她整个人,整个心,
整个灵魂。
不安宁的夜,原来是他在呼唤。她早该知道,他不仅闯入她的心,是连她的梦境也闯得
进。他把她拥得好紧,衣上的铜扣扎得她发痛,她不在乎,一 径疯狂地回 吻他,吻得自己
都要胆战害怕,昏睡的理智不愿醒来却醒来了,她在他唇下伸吟、挣扎,然后撒离嘴唇。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约露抓着他的衣襟喘息低问。
「惟则出了车祸。」他没回 她话,却兀自说道。
「什么?」约露惊道,又是一 阵良心不安。不管她拒绝得是多么婉转,解释得多么诚恳,
依然刺伤了方惟则。昨天下午她毅然向他道别时,他那副形销骨毁的形容,几乎使她落泪。
但她必须断然掉头而去,她不忍伤害对她如此有情的人,却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她的心在另一 个男人身上。
「他没事,只是皮肉伤,」惟刚赶忙说明,让她安心。「他很激动,他把我当成绊脚石,
甚至想赶我走。」
这下,约露真的僵住了,惊异且着急地看着惟刚。他把她拥紧,沉重的语气中蕴着急迫,
「我知道妳不爱他,可是妳对我总有那么一 点情愫、一 点心意吧?我知道,我感受得到,
是不是,约露。,我不是一 厢情愿的傻子吧?」
街灯的光落在约露的眸心,使得她盈盈如泪,她的下唇抖颤着,靥上先是一 阵白,然后
一 阵红。她摇头哑声道:「我──我才是一 厢情愿的傻子,我迷恋你迷恋得这么疯狂,这么
痴迷!八 年,你能想像吗?光凭一 张半毁的相片,我竟然爱你爱了八 年!」
「那么跟我走,约露,」他一 双大手急劲地抓住她胳膀。
「我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我对妳的感情这么强烈,我只知道妳对我是太重要了,在遇见妳之前,我从没感
受过别人所谓人生的甜蜜、人生的满足,有了妳,我总算尝到做个男人那些最美好的感觉─
─我爱妳,约露,跟我走,跟我一 起共创人生,共享人生。」
浓烈的甜蜜涌进约露的心房,她却好似遭到盐酸腐蚀的骇然挣脱他,苍白着脸倒退,连
连摇头。
「不,不,不可能!你还不明白吗?你对以霏,对我家所造成的伤害,那是怎么也弥补
不了的,我又怎么能够把这一 切拋诸脑后,一 笔勾销?你可知道,以霏的日记摆在那儿,
总像个噩梦,在在提醒我,你对她的始乱终弃──」
「可是我并不是──」当下他只要把话说完,所有他为惟则背负的冤屈,顷刻就会一 扫
而空。可是约露就不能无论如何的原谅他吗?就算薄幸的人真是他,就算他真的负心过,难
道他是一 错就再也不能回 头?
「妳说妳爱我,」他痛苦地改口道:「却斤斤计较我从前的不是,妳的爱是这样偏狭、这
样封闭、这样没有容量吗?」
惟刚的一 番质问却像诋毁,约露听了惊栗而心痛,她昏了头的忿然发怒,叫道:「是的,
是的,是的!如果你亲眼看见你至爱的姊姊死在你面前,如果你的双手曾经染满她的鲜血,
如果你的家庭从此粉碎,你就会和我一 样──偏狭,封闭,没有容量。」
惟刚感到一 阵矢血似的昏虚。他们都一 样,他们都在他身上贴上标签,以此来排拒。
叔婶因他不是己出而弃嫌,约露则念念不忘他是罪人──他们都不能,也无能,因为他是他
而爱他。
忽地一 部夜归的车,像头冥顽刚愎的怪兽,自街的一 端向他们横冲过来。
两人各自向后闪避,车去后,两人立在原点默默相望,见到的只是烟尘外,彼此暗淡的
脸。
「妳知道吗,约露?」末了,惟刚幽幽道:「在我的爱里,没有以霏,没有鲜血,没有其
他──只有妳。」
语罢,他蓦然回 首,一 上车即阑珊去了。
***
一 周之后,方惟刚孑然离开方家同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