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跨上停在碎石路口那部破锈的机车,他知道他只要一冲,这部破机车八成就解体了,然而他还是狠狠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 ☆ ☆
宛若在山路上小心转了一个弯,结果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陷入一团迷雾里。这山里的地势天气真是怪异得很,雾来雾去,走了一段晴朗的山路,很可能才过一弯道,就进入云乡,四顾茫然。
所以她的速度这麽慢!上路有一个半小时了,彷佛仍未脱离危险地带。宛若知道她开了车走,李弃很难追上来--他那栋别墅地处深山,方圆数哩没见到其他人家,他不是那麽容易能找到另一部车的,可是……很奇怪,宛若就是有一种在劫难逃的味道,晓得他一定会追到她。
她不懂自己何苦跑给他追,或许仅仅只为了她不能让自己就这麽投降,没有经过一番周折,她不能说服自己她是爱他的……
雾里传来一阵喇叭声,宛若从车窗往外看,上方之字型的山路上,一个弹丸般黑色的影子飞驰而来,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像石头撞击著胸膛。
他追来了!!
宛若忘了所有理由,只有反射动作,把车子加速就跑--还是不懂自己为什麽跑,只知道心在跳,手在出汗,脸在发烫,一种惊险可怕又甜蜜的兴奋在体内奔窜。
她顾不得小心了,猛旋过一个弯,又一个,把李弃甩在後头。有一阵子没见到人车的影子,然後她听到她的上头一阵强烈的引擎嘶吼,心一惊,抬头望见李弃在山坡上--他竟离开道路,冲上崎岖的山坡,与她平行前进。
他抄捷径!他企图赶到前方拦截她!
一种濒临失败的绝望刺激著宛若,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加速。李弃在一处陡坡俯冲下来,她往前闯--谁都要抢快,谁都避不开。李弃就要撞上她了,宛若停不下来,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冲了过去,而李弃却在落地的最後一个段落人仰车翻,摔到路旁一株松树下。
宛若骇然地煞车。两轮朝天的机车在痛苦的呻吟,李弃躺在地上挺直了不动,宛若下车跑了两步,忽觉得旋晕--她不能见到生命里第二个车祸昏迷的男人!风吹过来把李弃的头发扫到他的脸上,她奔过去。
「李弃!」宛若跪伏在他身边,喊他的名字,不敢轻易动他。「李弃!」她又喊,轻轻拂开蒙住他脸的头发。他双眼紧闭,听不到鼻息。「李弃……」第三次喊他,已然呜咽了,眼泪扑簌簌落在他脸上。「我把你害死了……」
这个昏厥在地的男人,却蓦然双臂突出,把她抱住,「我不会随随便便就夭折的。」说完,他的嘴浩浩荡荡的吻上来,把宛若吞没。
他在耍诈!可恶的男人,然而她抵抗不了他。
宛若目眩神迷,悲喜交集,她的热情顿时更盛於他,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在地上,狂暴地回吻他--让他试试,试试心跳气喘,无法呼吸的滋味;试试爱一个人的那种绝望。
宛若听见呻吟声,不知是他,还是她的,这时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的路边,如果不是--
一个扎人的东西掷到宛若身上,接二连三的来,连李弃都叫了起来。有人拿著一球一球的松果砸他们,她抬起头张望,对面路上三、四名穿黄雨鞋、衣衫不整的山地学童,扔下手里的松果,失笑著就跑,跑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隔空向他们喊话。
「羞羞脸,羞羞脸,女生爱男生!」激发你的羞耻心,这是他们制裁妨害风化的方式。
宛若果然感到赧然汗颜,挣开李弃,拍衣服拍膝盖的站了起来。李弃还躺在地上,满脸是被爱的幸福,向宛若伸出一手,求著说:
「心肝宝贝,好歹拉我一把,刚才撞那一下,我的魂还没全回来。」
宛若朝他的厚靴子踢了一脚。「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她啐道。「你要飙车、要撞车、玩特技逞英雄,你自己请便,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可没有九条命陪你玩!」
宛若把扎在头发上一枚松果摘下来,用力扔到李弃身上,李弃抱住肚子惨叫,逗得他们的观众大笑。宛若红著脸,丢下李弃自顾往回走,还没到车子,突然整个人被拉回去,跌入李弃的怀里。
她一仰头,触及他那忽然变得危险的眼神,立刻心跳狂打拍子。他的魂想必都到家了。
「以後绝对,绝对不要不告而别。」李弃以极低的音量对她说,两度用嘴攫住她的双唇。
一群小孩子看著他们不怎麽看得懂的剧情,笑嚷得声嘶力竭,东倒西歪,把空荡荡的山谷吵得都骚动起来。
☆ ☆ ☆
老古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口袋里装了一叠李弃的钞票,开著白色福特把他摔成两截的机车运下山。他脸上有种跌到臭水沟,却捡到五百块那样的表情。
李弃利用老古为他带上来的材料,尽可能的料理出一顿可口的晚餐,安抚他美丽的客人--或者说人质--的心。
种种的天分总能给一个人带来好处,李弃看著宛若满足地搁下匙筷,餐桌上的炒饭、酥虾、桂笋汤都见了底,他知道他的厨艺奏了效,他对她至少又多了几分掌握。
果然,饭後宛若还是不忘要打电话和苗家联络,李弃对她晓以大义,授以机宜。
「打到护理站,跟他们说你平安无事,过几天自然会回去,让他们去传话,不要直接和苗家任何一人接触,他们不会尊重你,只会扰乱你,让你不得安宁。」
宛若信了他,可是她搁下电话时,脸庞上带著罪恶感。李弃发誓要让宛若从她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当她认明了自我,甩掉旧有的一切,心中不会有歉疚。
他卸下了围裙,牵过宛若的手。夜把天色染黑了,连宛若都咕哝:「山里,好黑呀。」
李弃说:「是很黑,不过有一些东西,是必须在黑暗中才见得到它的美丽。」
藉著窗口透出的馀光,李弃带著宛若往屋後一条山溪走,水声激激在树影的後方,李弃一拨开草丛,宛若便呆住了。
绝大一幅黑丝绒的夜色,飞满桔子红的萤火虫,点著微小的灯笼,在无边的梦里闪闪烁烁,飘飘欲仙。
这样的景象!宛若屏止气息,走到溪边,昂著脸伸出双手,萤火虫从她惊喜的面前飞过,她慢慢转著圈圈,彷佛置身在遍野的星光里,欣欣然不能自已。
「为什麽看到萤火虫,让人感觉这麽愉快?」她问。
李弃走过来。「也许它们让人想到好心肠的小仙子,夜里提著灯笼给人引路,它们在你的身边飞来飞去,好像是你的朋友,和你作伴。」
李弃的说法,让宛若听了十分欢喜,她望著这美丽的一幕痴迷惊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萤火虫,而且这麽壮观!」
李弃拉著她在溪边的石头坐下。「现在环境污染太严重了,它们没有乾净的水土,是很难存活的。」
宛若点头感叹,李弃轻轻抓了一只萤火虫在掌心,递给宛若看。
「萤火虫会发光,是因为它们的腹部有发光器,雄的有两对,雌的有一对,」他说明。「闪光的频率,因种而异,有的数秒,有的长达好几分钟。」
宛若感到敬佩,她问:「它们发光有什麽作用?」
黑夜里,宛若看不清楚李弃的面孔,但她感觉到他在微笑,他的嗓音略显低沉而有磁性。「它们在求爱,向异性发出罗曼蒂克的讯号。」
宛若的体内有道热流微微地滚,赶快换了话题,「它们的发光作用是怎麽形成的?」
李弃侃侃解释他所知道的萤火虫发光现象,一连串冗长的生化反应。宛若聆听著,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肩头上,他说话真好听,不疾不徐,起伏有致,他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松懈入迷……
李弃讲到氧化反应,发现宛若已经睡著了。
可怜的女孩,她是真的累了。她轰轰烈烈地闯荡了一天。
他把她抱起来时,她呢呢喃喃呓语:「李弃,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萤火虫。」
李弃把她抱回别墅,安顿上床。这一晚,他锁上了房门,钥匙压在枕下--不过他知道,她不会再离他而去。
☆ ☆ ☆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宛若睡得最是宁馨安适的一觉,几乎舍不得醒,然而精神已经养得饱足,而且窗上阳光簇亮的,她张开了眼睛。
李弃在枕上看著地笑。
她把被子拉到下巴。「李弃先生,你没事跑到客房来做什麽?」
「这里是主卧室。」他更正她。
「你把客人搬到主卧室做什麽?」
「贵重的东西我一向随身携带。」他煞有其事道。
宛若知道这样和李弃鬼扯淡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故而不理会他,暂且躺在那儿未动。昨天的一切,对於她只有快镜头似的扑朔印象,但是她感觉到被子下的自己似乎没有什麽损害,这才略略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