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别胡思乱想,”他很快的收起脸上的惊慌说:“我猜妳一定饿了。依盈,我现在就去煮味噌鱼汤给妳喝,我们可以一起在窗口下喝着汤,一边欣赏阿寒湖的黄昏。妳瞧!这彩霞多美,还有这枫叶凋落得多壮丽──”
“不要!”依盈猛然向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高声的喊:“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逸风,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我相信她是的,你为什么要瞒我?”
“我没有,依盈。”骆逸风解释的。“这件事妳教我怎么说?”
“我不管你怎么说,”依盈摇摇头。“但你无法欺骗我的眼睛、无法欺骗我的感觉,逸风,坦白说,能看见你走出我一手造成的悲情,能看见你找到比我更好的感情归宿,我除了替你感到高兴之外,还有深深的祝福,只是你应该了解我,我真的不想闯进你的生活,不想介入你的感情世界,再替你带来任何的麻烦,或制造问题,那都会使我良心不安,也会后悔万分的。”
“我知道。”
“就因为你知道,”依盈忽然垂下了眼泪说:“知道我刚烈的性情,知道我一旦了解你的处境,会拒绝你的帮助,而不肯和你一起回到这里来,所以你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我,但事实上,你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因为我太了解爱情了,它脆弱得就像一根草,根本不堪轻轻一击,何况我的存在,就像一枚危险而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会替你带来危机,这都是我所不愿的,逸风,毕竟在感情这条路上,你已经被摧毁得伤痕累累,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真正属于你的真爱,我又怎么能让我的出现,破坏它的完美,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依盈。”骆逸风沙嗄的喊:“妳不能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过去种种,是幸也好,是不幸也罢,那都是命运带来的,而不是妳。”
“可是事实证明,”依盈含泪的说:“我是个祸害,是个不祥之物,是我把一切的灾难都召来,让你蒙受其害,让你一路坎坷,这层层的罪孽,早已深重得罪不可赦,如果我再让我的无知,铸成另一次的大错,带给你更深更巨的创痛,我会掉落罪恶的深渊而永劫不复,所以早知如此,我宁可回去给何世槐折磨至死,也不该答应和你一起回到阿寒湖来,在你身边制造另一个不可知的悲剧。”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像雨珠的落下来,停在脸上。她拭了拭,飞快的转过身子,就要奔进小白屋里去。
“依盈!”
惊慌中,骆逸风不由自主的大喊一声,立刻扑身过去,就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的把她拉到眼前来。
“妳要干什么?”
依盈慢慢的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才清楚的说:
“这里我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逸风,我要收拾东西,马上离开阿寒湖!”
“不行。”骆逸风一怔,猛然抱住她的身子,哀怨的说:“妳不能离开这里,依盈,说什么我都不让妳走。”
“逸风。”依盈心酸的叫:“你何苦要这样逼我?你的仁慈,我铭记在心,也感激不尽,你就放了我吧,难道你要我留下来,使我痛苦和悔恨一辈子吗?”
“同样的,”骆逸风颓然的说:“妳的就此一去,天涯飘泊,更会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它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来愈深,那才是天大的悲剧,妳知道吗?”
“我不!”依盈避开他的眼光,执拗的说:“我不想也不要听你的危言耸听,逸风,我是真的真的不想破坏你平静的生活,也真的真的铁了心要走,就算你用八匹马来拉,也拉不住我的决心,你就当做是我不知好歹,是忘恩负义吧!”
骆逸风更急了。
“不不不!”他一连叠声的喊:“依盈,该说忘恩负义的人是我,是我当年不该把妳带出来,是我没有尽到保护妳的责任,才让妳受那么多的苦,妳满身的沧桑,孤苦无依,我决不放妳一个人去流浪,去继续受苦,所以妳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妳才肯留下来?”
“逸风。”依盈痛苦的,艰涩的叫:“我已说得明明白白,你是根本留不住我的,除非……”
“除非怎样?”骆逸风急躁的问。
依盈抬起一双泪眼看他。
“除非你能亲口向我证实,”她说:“告诉我你和那女孩之间毫无瓜葛,我才能安安心心的留下来,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否则,就算你留住了我,我一样不会快乐、不会幸福。”
骆逸风大大一震,睁大了眼睛望着依盈。终于他咬了咬嘴唇,心碎的说:
“好!依盈,妳非要听我的答案才肯罢休,那么我说,那女孩根本与我毫不相干,她是一个浪漫的女画家,也是这里一个匆匆的过客,我所以跟她相识,只是一个偶然,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来自台湾,也或许是血浓于水的那份同胞爱和故乡情,才和她如此的熟稔,但我保证,那决不牵涉到任何的儿女私情。依盈,这样的交代,够清楚了吗?”
依盈回头瞪视着他。
“你撒谎。”她说:“你只是在安慰我,只是要我留下来,才言不由衷,故意要和她划清界线,说出违背良心的话来。”
“是真的,依盈。”骆逸风忍住胸中的一阵痛楚说:“我没有骗妳,从妳那一次离开之后,我的心就已经枯了,否则我不会从繁华中退怯下来,独自来到这远离尘嚣的阿寒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疗伤,也为了忏悔我让妳吃尽苦头,那全是我害妳的,依盈,妳就留下来吧,让我弥补对妳的亏欠,直到妳找到了依靠,也请妳相信我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千真万确的。”
依盈忽然闪了闪睫毛,透着一层泪雾,她哀怜的审视着骆逸风,满脸的真挚、满脸的诚恳,一下子她被软化了,只是低声的、重复的、迟疑的说:
“你真的和那女孩毫无牵连吗?”
“是的。”骆逸风简短的回答。
“难道你不怕我的留下来,会再给你带来一场更大的风暴吗?”
“是的。”
“即使为我弄得伤痕累累,你也不后悔吗?”
“是的。”骆逸风坚定的说:“为妳赴汤蹈火,我永不后悔,毕竟妳为我所做的一切,为我所受的苦,我早已经是义无反顾,也必须这么做了。”
猝然间,依盈的眼泪,一颗一颗斗大的流窜下来,她再也忍不住一阵鼻酸,就扑倒在骆逸风的肩上,感动的说:
“哦,逸风,我辜负你许多,你为何还要这么待我,又教我今生今世拿什么来回报你?”
骆逸风轻抚着她的背脊。
“妳不要这么说,依盈。”他说:“只要妳肯留下来,我会帮妳找回从前的快乐,找回幸福。”
“可是我还会有快乐和幸福吗?”
“会的。”骆逸风突然把眼光望向天空中的彩云深处,信心满满的说:“妳还会有的,依盈,请妳相信我,相信我。”
同时,他的心里掠过某种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企盼,还有深深的痛楚,像海浪般涌来。他不禁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心中一个声音,在狂烈的吶喊着。
“嫣蓝!嫣蓝!原谅我吧!”
第八章
接下来的日子,骆逸风就陷在一片愁海里。
自从他在依盈的面前,撇清她与嫣蓝的关系之后,他就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和对嫣蓝的愧疚。但为了依盈,他只有前仆后继,毕竟她为自己的牺牲和付出,就是用一辈子也还不完,尤其看着她每天倚在小亭台的栏干上,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他就有说不出的心痛和怜悯。
所以,为了怕依盈引起疑窦,为了怕她寂寞,也为了怕她整天胡思乱想,把自己沉浸在那一段悲惨的记忆里,他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看山、看水、看彩云、看枫叶一片一片的飘下……
天气渐渐冷了,冬天的脚步似乎也近了,眼看依盈还是那么苍白、那么瘦弱、那么不快乐,甚至一连几个晚上,她都恶梦连连,不断的抽搐和冒冷汗,也不断的发出梦呓,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喊着:
“救我!逸风,快来救救我,不要把我抛下不管,不要再让我跌到万丈的深渊里,我求求你,救我吧!救我吧……”
她的呼喊声,句句哀怨、句句清晰,把骆逸风惊在眼里,痛在心里。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一直守候在依盈的床边,直到天亮,也才明白,依盈所受的创伤,竟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然而,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依盈的梦呓愈来愈厉害,恐惧和不安也愈来愈深,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面对柔弱无力的依盈,他就愈觉得自己已经深深伤害了另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