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她停在一件用青铜雕塑的人像前,整双眼睛都闪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中国古代仕女的雕像,高高的云髻、细致的轮廓、飘然的衣袂,犹如在吹奏着一把像是胡笳的乐器,尤其那模样儿,如仙似幻,而整个雕工也纯熟精练、完美无缺。一下子,把她的心给紧紧扣住了。
然后,她看见那座铜雕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醒目而鲜明的印着四个汉字:水神奇缘。
嫣蓝不禁被吸引了,这样鬼斧神工的铜雕、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还有这样浪漫奇情的名字,难道这背后也埋藏着一段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的奇缘吗?于是,她又继续去读那牌子上另两行更小的字迹,用中文和日文清清楚楚的标示着。
相传这是在中国的唐朝,女皇帝武则天时代,一个插儿汗部落的蒙古王子,为他梦中的水神精心而铸。因为他是个旷世奇才,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匠,在铸剑方面,更走神乎其技,因而延伸出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如神话流传至今,所以这件铜雕,就被命名为水神奇缘。
一时间,嫣蓝竟看呆了,仿佛走入了时空,走入那千年的美丽传说中。
不知怎的,她竟有深深的失落感,不是为那无懈可击的铸造技艺,不是为那令人心动的故事,而是为这样一个属于中国人的人间至宝,竟会流落在此,悄悄的,她叹了一口气。
同时,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子声音,骤然从她背后响了起来。
“的确!这么美的铜雕,怎不令人发出惊叹呢?”
嫣蓝诧异的回过头后,立即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浓眉大眼、那高挑的身材,还有一身独特的气质,像诗般的映入她的眼帘,竟然是昨天在湖畔的枫林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是你!”她露出惊讶的眼神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骆逸风也用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微笑的说:“真是好巧,我一大早从阿寒湖下山来买东西,却在一间书店看见了艺术馆的海报,才知道这儿有铜器的展览,就心血来潮的赶了过来,而意外的再度遇见妳。”
“你也喜欢铜雕吗?”
“不。”骆逸风摇摇头,笑着。“其实我对艺术和古文物一窍不通,只是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一见到那海报上面印的正好是水神奇缘的雕像,就好像听见一种原始的呼唤,也好像被某种力量吸引。不过,这座青铜像,说实在也美得教人叹为观止,否则妳不会对着它叹气,不是吗?”
嫣蓝静静审视着他。
“你没有说错。”她说:“这青铜像的确很美,美得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好像置身在唐朝里,但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的叹息除了赞美之外,还有深深的感伤。”
“为什么?”他问。
“因为它跟我一样的流落在异国他乡。”嫣蓝说,眼底掠过一抹幽暗。“虽然我只是一只过境的候鸟,但它却永远也回不到属于它的中国。”
“没想到妳是这样一个感性的女孩。”骆逸风有些感动。“对了!这儿似乎不是谈话的地方,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
“嗯!”嫣蓝心有同感的应着,踩着轻盈的脚步,跟随着他走出这间庞大的艺术馆。
屋外,阳光正灿烂而金碧辉煌的洒下来,照在石板路上,冷风也凉飕飕的吹着,走了一段,骆逸风才又开了口,说:
“妳为什么来了日本?”
嫣蓝回头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用沉重而酸涩的声音说:
“我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才从台湾渡海而来。”
“对不起!”骆逸风内疚的说:“我不该触惹妳的心事!”
“你根本没有。”嫣蓝很快的回答:“也不需要对我说抱歉,毕竟我心里的伤痛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来了阿寒湖,只是想让自己重新找到生命,找到希望和梦想,因为我一直很钟情绘画,才在一个好友的帮助下,住进了湖畔一家叫小潮的温泉旅馆。坦白说,这儿的青山之美、湖泊之美,让我有一种归属感。”
“这么说来,”他问:“妳是一位女画家了?”
嫣蓝淡淡的笑着。
“也许是。”她说:“但却是一个失败而又流落天涯的女画家。”
“其实,”骆逸风也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说:“我们同病相怜,我也曾有一段不美丽的往事,才从繁华中退却下来,选择阿寒湖作为我一生的栖身之处,一方面也是为了疗伤。”
“难怪你看起来有一种忧郁的情怀。”
骆逸风突然停下脚步。
“妳研究过我?”
“我只是感觉你很特别。在那样的深秋、那样的湖畔和枫红里,就好像从诗中走出来的一样。”
骆逸风笑了。
“那是因为我的忧郁太深了,深得就像阿寒湖的湖水,不过,我们还是别谈起感伤的事,妳瞧今天的阳光这么灿烂,我的车子就在前面,我载妳到市区去吧,我们不妨找间小店,好好的坐下来,也好好的让我请妳喝杯咖啡。”
“不了。”嫣蓝陡然瞪视着他,冷冷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咖啡。”
说完,她径自向前走去。
“喂喂!”骆逸风很快的追上她,不解的问:“妳是怎么了?还是我又说错话,刺痛妳心里的旧伤了?”
“你不要理我!”嫣蓝一边走、一边没好气的说:“算我吃了炸药,好不好?”
骆逸风瞬间横在她的眼前。
“好。”他一本正经的说:“就算我不理妳,最起码,妳得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妳,总不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是我的错,那么我道歉。”
嫣蓝终于回过头来,目光犀利的迎视着他那一张无辜而洁净的脸庞,挺直了背脊说: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东京仙履奇缘中的唐泽寿明吗?不但风流倜傥,而且演技一流,但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女主角,不是你演戏的对象,请你把刚刚的台词收回去吧!我根本不可能跟你去的。”
骆逸风不禁愣住了。
“妳说什么?”他有些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妳把我的好意当成了居心不良,以为我是那种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你敢说你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的。”骆逸风急急解释的说:“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之所以要请妳去喝杯咖啡,一来是我们同为天涯沦落人,能在异地相逢,也算是有缘,二来是为了昨天的事向妳道歉,既然妳不领情那就算了,又何必对我充满敌意,像刺猬般的张开妳的刺来?”
“可是你的话我怎么能信?”
“那,”骆逸风骤然的跑到他的车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送到她的面前说:“这算不算是我的证明?”
嫣蓝低头看了那小盒子一眼,闪烁着眼睛叫道。
“是广告颜料!”
“是的。”骆逸风点头说:“我今天特地下山来的目的,就为了要买这一盒广告颜料,要代替皮皮向妳赔罪,因为牠昨天打翻了妳许多瓶的颜料,我一直耿耿于怀。如果我真的就像你所说的居心不良,我大可高枕无忧,又何必风尘仆仆,从阿寒湖一路开车到这么遥远的小镇,只为了要替妳买一盒广告颜料,只为了要向妳道歉?”
“但你怎么能肯定还会再遇见我?”
“我不知道。”骆逸风茫然的回答:“我只是在想,我也许可以碰碰运气,也许可以在枫林外又遇见妳,却万万想不到,我们的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里的艺术馆。说起来,这不期之遇纯粹就是一种偶然,而我想请妳去喝杯咖啡,也只是发自我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任何邪念。”
“哦!天哪!”嫣蓝不自觉的呼出一声:“我真是不明是非,真是胡涂到家了,竟把你的一片热忱,当做是不怀好意,你肯原谅我吗?”
“妳无须自责。”骆逸风看着她。“我并没有怪妳,也明白妳这么做,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又何罪之有?”
“可我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窄了,你是那么的好心好意,是那么的真性情,但我却把观音菩萨,当成了牛头夜叉,我怎么能原谅自己的粗心莽撞,怎么能在你面前不自惭形秽?”
“别这样。”骆逸风说:“如果妳真的过意不去,那就收下这盒广告颜料吧!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扯平了。”
“不行。”嫣蓝受宠若惊的说:“我不能收下你的东西,对你,我已经愧疚满怀了,又怎能再接受你的一番盛情。”
“除非妳对我还存有戒心,”骆逸风失望的。“否则,妳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不会辜负我从阿寒湖下山来的苦心,何况妳已经拒绝了我的咖啡,不能再拒绝我这一次,不是吗?”
“我……”嫣蓝怯怯的抬眼看他,眼里有困惑、无措,和感动。终于,她吐出一口气,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