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显得特别的蓝。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好在你没走。”
她笑一笑,“你不是一个好找的人,阮先生,没有您府上的电话,四处又都是警卫。我除了作一个不速之客,没有约定就来见你,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种近乎绝望的心情。”
“那是什么使你如此执着呢?”
“我必须承认,打从开始照顾杰森起,就一直想到他的父母。我下定决心要尽可能地找到他们,这样等我带杰森再回到旧金山,把他当自己儿子抚养时,心里就不会再有阴影。”
凯西激动地俯首亲吻孩子的面颊。“而且,我若是没见到你就离开,或许今生都会有怀疑的阴影……”
她在讲话的时候,阮瑞斯挽着她穿过大厅,走到后门,一部BMW轿车已经等候在那儿。“过来,小老虎。”他把杰森从凯西手中接过来,并且用安全带把他在座位上系好。
杰森看到周围陌生的情景,开始叫起来。
“我想我还是跟他在一起,否则你无法专心开车。”她爬到后座去,递给他最喜爱的塑胶玩具、咬牙用的橙色甜甜圈,于是杰森安静了许多,开始专心一意地啃起来。
阮瑞斯侧身坐进去,帮凯西系好安全带,他的动作使两人的脸孔只有一寸的距离。凯西很不自在地注意到他一头黝黑发亮的头发,干净利落的下巴,以及他身上清新的香味。他用的是什么牌的刮胡水?为了掩饰自己的感觉,凯西假装去调整杰森的安全带。阮瑞斯确定他们都坐好,便关上车门,折返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谢你,罗伯特,”他向车库的管理员招呼一声,而后驶去。凯西看得出罗伯特对这位酷似阮瑞斯,生得一头黑发,坐在嘉奇常坐的座位上的小孩满心好奇。
尽管最初阮瑞斯保持着傲慢的态度,但是凯西发现在两者之间的冰山似乎融解了。令她欣慰的是,阮瑞斯如此严肃认真地担当起父亲的角色;更值得一提的是,他接受了一个孩子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毫不担心会弄脏自己昂贵的西服或车座。
车子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一路北上,开到了山麓丘陵地带。凯西看到驼背峰就在不远的地方。而她对凤凰城印象最深刻的,是街道的清洁有致,和住宅区美不胜收的庭园和草坪、鲜活亮丽的繁花及小灌木,还有游泳池里金光耀眼的蓝色池水。
这是连月以来,她第一次能优游在周围的环境里。解除婚约的伤痛,加上姊姊苏珊的死以及养育杰森……这些事情的重要性,早就超过了经营手工艺品,令她身心俱疲,记不清何时有过片刻的闲适。
然而欢愉总是短暂的。正当凯西低头翻找另一个玩具时,从后视镜中,她看见一双眯成缝的眼睛正在打量她。假如自卫的表情和绷紧的脸色能够说明任何事的话,那么阮瑞斯现在的心情一定纠缠着某种不愉快的情结。她不明白,才不久以前,气氛还那么的融洽与愉快。
一种莫名的伤害浮现心头,凯西靠在皮椅上,闭起眼睛。心平静下来,她猜想阮瑞斯的情绪转变,是因为他不习惯如一个好爸爸一样,每天上班前和儿子吻别,而今又面对另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时手足无措,心理不适应所致。
凯西再一次设法揣测他的内心感受,但却渺茫不可及。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只听过一件彼此婴儿错换的案子,心想这种人间的不幸也不过是亿万分之一吧?!
现在凯西再把思维和关心转回到杰森身上。可是越靠近阮瑞斯的住所,她就愈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嘉奇。同时她也揣测何以阮瑞斯的婚姻如昙花一现,结束得这么快,他的妻子怎会如此狠心抛下初生不久的孩子,离家到另一州,追求个人的事业生涯?
凯西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车子早下了高速公路,转向一条私人的乡间小道。沿途是一片天然沙漠的景致,蜿蜒曲折,高大的仙人掌错落其间,他们一路来到一座西南方风格的宅院,看来就像是沙漠中的奇景一般。
宅院似乎是两层楼的建筑,屋外全是用白色的石砖雕砌而成,色泽暗淡的树木修剪得整齐有致。替阮瑞斯设计这栋建筑物的建筑师,不但成功地反映出附近地理景观的特性,也同时掌握了这位男主人性格的精明,一丝不苟,又带有戏剧化的线条,高耸狭长的门窗,以及林木沉静幽雅的美妙,交织组合成一种独特而令人满意的效果。
阮瑞斯把车子开到房子旁边的入口,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清澈晶亮的游泳池。两侧柔软无瑕的绿色草坪和池水相映成趣,如同深海里的岩穴般湛蓝深奥。
惊羡于眼前柔和自然与建筑的伟大杰作,凯西看得目瞪口呆,才几分钟,他们就已从市中心的银行王国退隐到这个世外桃源。凯西一直住在旧金山,和寡母及姊姊在电报山庄上的一栋维多利亚式公寓房子底层住着。至于父亲的模样,则早已不复记忆,他在凯西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凯西将杰森从座椅上抱起,阮瑞斯迎上前来协助她开门。空气中充满了沙漠的气息。凯西在这样清凉的空气里,感到特别活跃愉快,她估计最多只有华氏七十五度的气温,在十二月份的初冬是最宜人的气候了。
“我们进去吧……”不等她回答,他就搀扶着她上了阶梯,走进大厅。
杰森被凯西走在墨西哥地砖的高跟鞋声音吸引得目不暇接,不停地扭头转身,四处张望,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每走几步凯西都得停下来环视四周,镂空曼妙的白色墙壁设计,以及经过漂白的木质屋顶。
他们沿着一个充满绿色及当地印第安古玩艺术的长廊走去,从窗口望出去,正是那座清亮诱人的游泳池。
“娜娣?我回来了,我带了一个人回来吃午餐,你在那儿?”阮瑞斯一边喊着,一边下楼朝庭院走去。
“嘉奇一直在帮我浇花,我不晓得你要回来吃饭,我会马上弄点吃的到餐桌上。”
他们进到一个迷人、复古式的老墨西哥院落里,庭院中青葱繁郁、百花争艳。真是让凯西眼睛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牢牢盯住了那个在婴儿围栏里的小孩,他听到了爸爸的声音,正兴奋地又哭又叫。
这个细瘦的小孩,穿着黄色无袖的连身裤站在围栏边,这还不是杰森所熟练的动作。一双圆大、褐色的眼珠,在一头如光环围绕的浅色乱发中,显得格外明亮。他正欣喜若狂地盯着阮瑞斯。
凯西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切是那么地令人惊讶,如同将最后一块拼图完整地拼上一般。这孩子的骨架像他爸爸泰德,长相却像妈妈苏珊;眼睛形状像泰德,颜色却像苏珊,头发的发质像泰德,发色像苏珊;鼻子、脸颊像泰德,然而笑起来?……
凯西泪水盈眶,八个星期前,苏珊因为肺炎而永隔人世,而今从这个孩子的脸庞上,似乎又立刻活现出苏珊的音容笑貌。
“噢,苏珊!”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啜泣起来,并且一头埋进杰森的小胸膛里。
杰森显得烦躁起来,不时地搓弄着她的头发,不一会儿,凯西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发现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带有严厉指控、甚至轻蔑的眼光。
“怎么了?”她喃喃地问,试图抹去脸上的泪水。“最先是在车里,现在又在这里,为什么你老是以那种眼光看我?”
第二章
一阵沉寂之后,阮瑞斯走过去,一手抱起嘉奇,轻揉他的小脸蛋和如丝绢般的头发。“我在观察你的反应,而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他锐利地说。
他们彼此冷面相对。凯西将杰森换到另一只手抱着,“什么反应?”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造成这种莫名的敌意。
“不用再装了!嘉奇需要他周围的人能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一头雾水,大惑不解。“他的确是个绝佳可爱的孩子!”
“但是——”
“但是什么?”她难抑胸中的恼火,急促地追问,同时一股热气从心中升起,侵袭到颈子和双颊。杰森似乎也感觉到这股紧张对峙的气氛,开始抽泣起来。
“你和我前妻没什么两样!她非常嫌弃嘉奇残缺的身体,虽然很轻微,但是她甚至一点都不肯抱他。”
“肢体残缺?你在说什么?两个月前,我眼看着姊姊的身体倒下,永绝人世,这辈子是永远失去她了。”她的声音颤抖,但是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凯西下意识地弯腰,将杰森放进婴儿车里,然后伸手拿她的大背包。显然是针对阮瑞斯的愤怒,凯西从袋中取出一张苏珊的结婚照片递给阮瑞斯看,那是在苏珊和泰德即将去蜜月旅行之前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