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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心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两下,叫他镇定。

  一向阴晴的天忽然下起毛毛雨来,而穿名贵凯斯咪的女士们可要急急寻找避雨处了。

  黄督察把车子驶到横街停住,把脸伏在驾驶盘上。他双目有点红。

  遂心仍然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忽然有警察出现,喝令他们把车开走。

  黄不得不出示警章。

  “对不起,这是珠宝店后街,店主看见可疑车辆,十分惊惶。”

  遂心说:“马上就驶走。”

  黄江安只得把车开动,他颓然说:“看,天下虽大,但无立足之地。”

  遂心仍然拍他肩膀,其中不是没有歉意。

  “我有一个表妹,她养着一只金毛寻回犬,自幼一起长大,十分友爱,当它生病时,她也跟你一样,一下下拍它肩膀。”

  遂心问:“它有没有很快好起来?”

  “没有,它年迈辞世回天国去了。”

  车子终于驶到遂心的家。

  她打开车门下车。

  黄江安说:“我若不表示爱意,可能一生都是你的好同事,一开口,甚么都完了,是不是?”

  遂心笑笑,“黄,别多疑。”

  但是黄江安不是笨人,他明白自己处境,他自问自答,答案准确。

  回到家,关上门,遂心就找出那只背囊。

  她发出电邮:“我想知道,今夜可有星光?”

  答案来了,“难得的晴空,西北部今晚有北极光,拍了片段,电传给你,可惜极光非要看真迹不可。”

  “如果我初春来呢?”

  他很平静,“来之前二十四小时通知我,好叫森逊送女性日用品及食物来。”

  “坐在甲板上,钓到甚么鱼吃甚么鱼好了。”遂心说。

  陈晓诺问:“你会宰鱼?”

  “你会呀,这个误会可大了。”

  “欢迎你,你随时可以来,你喜欢到陆上还是湖上?”

  “湖上。”

  “来过圣诞吧,很热闹。”

  “热闹?”

  “湖内几间木筏屋会连结一起开舞会,张灯结彩,交换礼物,你一定喜欢。”

  遂心毫不犹豫,再拖下去没意思,“我马上来,订好飞机票立刻通知你。”

  “我叫森逊接你。”

  他忽然又问:“是甚么叫你飞这一程?”

  遂心答案十分简单,“想见你。”

  他很满意这答案。

  遂心忽然说:“家里的闲杂人等好走了。”

  他一改潇洒作风,不再开玩笑,沉默一刻,这样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遂心有点感动,她有刹那失神,随即订了飞机票。

  她收拾行李时发觉其实所有身外物都可以塞进一只大型背囊,余者,都是自寻烦恼。护照现金最重要,小毛巾牙刷、牙膏肥皂面霜、几罐药、两套内衣裤、一套代换外衣,已经足够。

  遂心没有珠宝首饰,勋章奖牌,现在连工作都辞去。门一关就可以走。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样通知他:“班机号码是CP七三七,热烈期待再见。”

  她走了。一套羽绒衣裤,头戴绒线帽子,手套放在口袋里,背着背囊。

  飞机上服务员对她说:“小姐,你看上去精神愉快极了。”

  遂心笑笑,不出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多年来与朋友聚会,都可去可不去,到了那里也只是喝闷酒不出声,她怕说话,怕说多错多,情愿独自坐在家里。

  从来没有像这次般想飞出去见一个人。

  是那个人代表的宁静自处最高境界吧。

  她闭上眼睛。引擎隆隆声有催眠作用,遂心睡着了。她走进一间寝室,有人对她说:“我有种感觉,你这一去,是不会回来了。”

  遂心微笑,“你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未能确实。”

  “还回去做甚么,又无亲人。”

  遂心走近,发觉那人是周妙宜,她拍拍床边,叫遂心坐。

  遂心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像见到老朋友一般。

  “住腻了,也许回去复工。”

  “怎么会,他主意很多,可以陪你玩一辈子。”

  遂心忽然问:“当日,你为甚么离开木筏?”

  “他教我离去。”

  遂心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个秘密,“为甚么,他不似无情人。”

  妙宜无奈,“是我不好,他不能忍受我用毒品。”

  啊。

  “他叫我戒除恶习才可以回去,有这样的分歧,还怎么相处。”

  遂心轻轻问:“为甚么出来见我?”

  “你关心我。”

  “那是我的公职。”遂心说。

  妙宜笑了,不再分辩。

  遂心看着她,发觉她与她的眉宇像得不能再像,渐渐混在一起,二人合一。

  遂心转过头去沉睡。

  邻座是位中年女士,一直留意遂心雪白面孔及精致五官,叹口气,喃喃说:“长得漂亮真占便宜。”

  飞机抵达,遂心揉揉麻痹双腿,取过背囊,用最快脚步下飞机。

  中年太太忍不住问:“去见男朋友?”

  遂心用力点点头。

  中年太太可能想起往事,有刹那失神。

  遂心以最高速度跑出海关,在出口看见有人举着SS字样的纸牌。

  她认得是森逊,欢呼一声扑过去,整个人像猴子一般挂在他背上。

  森逊受宠若惊,哈哈大笑。

  “你运气好,今日天晴。”

  可是地上的积雪足有尺多深,遂心没穿长筒靴,一踩下去,准会湿脚。

  谁知森逊交给她一双鲜黄色胶靴,“套上即行。”

  “谢谢你。”

  “是陈,他心细,甚么都想得周全。”

  “我们是否立刻飞往湖泊?”

  “当然要利用晴空。”

  他立刻开车到小型私人飞机场。

  遂心胸中无限盼望,可是,对刚才梦境仍有记忆。

  她又看见了周妙宜。

  “为甚么出来见我!”

  “你关心我。”

  这时,森逊说:“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追求你。”

  遂心吓一跳,回过神来,“甚么?”

  “那时不知道你是陈的女友。”

  遂心微笑。

  “这样万里迢迢数度赶来看他,一定非常爱他。”

  遂心仍然不出声。

  飞机到了,自空中往下看,蔚为奇观,只见一只只木筏连在一起,约莫四、五座,甲板上有人在喝下午茶,听见飞机飞近,纷纷抬头观看,木筏上还有正在踩脚踏车的孩子们。

  有一个人挥手特别用力,肯定是陈晓诺。

  飞机在水面降落,慢慢驶近。

  陈晓诺站在当眼处,身形高大,一脸胡须,遂心把背囊扔出去,他一手接住。

  接着,遂心走下飞机,他过来,轻轻把她拥到怀中。

  空气像凛冽的水晶,这一天,肯定在摄氏零下十度以下,他用大衣两翼裹住遂心。

  他的邻居一起拍起手来。

  “欢迎欢迎。”

  一个七、八岁男孩过来问:“你就是圣诞树上的小姐吗?”

  甚么?遂心莫名其妙。

  陈晓诺低声说:“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

  她躲在他的大衣内,像是他的连体人。

  众人帮手从飞机上卸下食物,其中有好几箱香槟,有人用胶桶舀起冰冻湖水,把酒瓶浸好。

  森逊挥手离去。天色渐渐暗了。

  忽然之间,遂心听得嗖地一声,一支烟花朝天空放射,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焰火在灰紫色天空炸开,拼成闪亮的SS两个字。

  “遂心,欢迎你。”陈晓诺说。

  遂心说不出话来。

  七彩灯饰接着亮起,拼成一个圣诞老人骑着鹿车的图案。

  小孩子齐齐欢呼,遂心真没想到会这样热闹。

  有人递上香槟杯子。

  遂心说:“我有一件事告诉你。”

  “进屋子来说话。”陈晓诺说。

  他握着她的手进屋。

  遂心一进门便看到一棵十尺高的真圣诞树,整棵树用金色大网孔硬纱罩住,然后,唯一的装饰是金色小小照片框,约莫有数百张之多。

  走近,看仔细了,发觉相中人是她自己。

  怪不得那小孩要问:“你是圣诞树上的小姐吗?”

  她转过头来,看见陈晓诺微笑看着她。

  遂心低下头,觉得难以启齿。

  “你想说甚么?”

  “我一直没同你说起我的职业。”

  “你做甚么?”他也有点紧张。

  “离职前,我是一个警察。”

  他松口气,“是警察,不是贼?”

  遂心咧开嘴笑起来。她紧紧抱住他的腰。

  一年过去了。

  黄江安已经升上副总督察,搬到向海办公室,每日上班觉得自傲。

  手下也习惯他每早开会第一个问题是:“有消息没有?”大家惯然摇摇头。

  “出境至今,没有回来?”手下又全体摇头。

  “有无派人去盯牢她的住宅?”

  “仍然是那个清洁女子,每星期上去打扫。”

  “有无托加拿大那边同事帮忙?”

  “加国是世上第二大国,很难追访一个人。”

  黄江安垂头。

  同事们都知道他的心事,大家不敢言语。

  半晌,他像是恢复神采,大喝一声:“南下路那宗抢劫案有甚么发展?”

  手下纷纷汇报。半小时后散会了,大家看着他走出会议室,松口气。

  有人轻轻说:“他仍没有她的下落。”

  “她甚至没有回来销假。”

  “其实,他很清楚她不爱他。”

  “但他不肯死心,至今仍在等她。”

  “没想到警务人员会这样痴心。”

  “据说由一单自杀案引起,她失了踪,他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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