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唯独对柳伶儿不行!她爹可是三申五令不准她动柳伶儿一根寒毛的。
孙薏茹就是不懂,柳伶儿跟她们孙家非亲非故,为何她爹会收留她?还对她百般照顾,不仅不准她把柳伶儿当佣人使唤,连日常饮食都让厨房特别准备,让她看了又嫉又恨!
孙薏茹两眼冒着妒火直瞪着柳伶儿:“你就是仗着我爹疼你,才敢把我说的话当成耳边风!”
“不是的,小姐!伶儿,不敢……”柳伶儿急急摇着头。
厨房嬷嬷好心地开口道:“今儿个是十五,伶儿得到厨房煎药,所以才──”她忽觉不妥,停住了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十五?!”孙薏茹蹙眉嘟嘴地想了想,条地变了脸色。
厨房嬷嬷心中一阵恐慌,暗自叫苦,她怎么如此笨拙,偏偏提起小姐最忌讳的这件事,这下不但帮不了伶儿,反而害惨了她!
原来,每逢初一、十五午时前,柳伶儿都得吃一剂“天皇帝玄大补汤”,要不她那先天的宿疾便会立刻发作。
这“天皇帝玄大补汤”是孙朝元遍访名医特别为柳伶儿调配的。
孙朝元深知女儿的性子,只要是柳伶儿有的,孙薏茹也非要一份不可,所以凡是柳伶儿吃的补剂,孙朝元都吩咐厨房也给孙薏茹预备一份,以防她吃醋。
但不知为何,孙薏茹再怎么撒娇、赌气,孙朝元就是不准厨房给她准备“皇天帝玄大补汤”。
柳伶儿刚到孙家的那几年,每逢初一、十五,孙薏茹就闹脾气,不是锁在房里绝食抗议,就是砸毁孙朝元书房里的古玩摆饰,想尽办法要她爹也给她“天皇帝玄大补汤”。
柳伶儿年纪虽小却很懂事。
她从管事那里得知,她爹带着她流浪到洵阳镇,忽染恶疾去世,孙家老爷好心收留她,因此她心里长记挂着老爷对她的恩情。
当柳伶儿听说孙家大小姐为了她跟孙老爷闹脾气时,心地淳厚的她万分过意不去,就偷偷地端了自己的“天皇帝玄大补汤”,送到孙薏茹的房里去。
孙薏茹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喝下,还得意洋洋地到孙朝元面前炫耀;谁知孙朝元听了,脸色大变,甩了孙薏茹一耳光,粗暴地掐着孙薏茹的咽喉逼她将汤药吐出。
孙薏茹受惊“哇”地一声咧嘴大哭,孙朝元才回过神控制住脾气,手掌虽轻柔地安抚搂在怀里的宝贝女儿,嘴里仍然厉声地警告她,倘若再让他发现这样的事,绝不轻饶。
从此以后,孙薏茹再也不敢吵着要吃“天皇帝玄大补汤”,也不准他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件她自认是奇耻大辱的事。
现在想起这件事,孙薏茹还觉满腔委屈;都是柳伶儿的错,她爹才会这样对待她,世上要是没有柳伶儿该多好!
“我恨死你了!”
孙薏茹在突然迸出的恨意驱使下,用尽全力抽了柳伶儿一鞭。
柳伶儿低回着头,听到小姐凌厉的叫声微抬起了头,正巧被孙薏茹的皮鞭击中额头,立时皮肉裂开、头痛欲裂;在半昏半醒中,她隐约听见孙薏茹带点恐慌地颤声威胁道:“你有胆就去跟我爹告状好了,我才不怕你呢!”
柳伶儿了解小姐心中怕被老爷处罚的恐惧,试图安慰孙薏茹:“小姐,你别怕……我……不会跟老爷说……也不会告诉别人……”她语气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 ☆ ☆
“你这个丑八怪,赶快离开我家,我讨厌死你了!”
孙薏茹双手插腰,对着倚靠在大树下低头看书的少年吼着。
少年缓缓地抬头,两眼不亢不气地仰视她──
看到少年疤痕纵横的脸庞,孙薏茹猛抽一口气,厌恶地移开目光,强忍惧意大声问着:“丑八怪,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少年漠视她,两眼望着前方,又低下头看书。
“丑八怪,你给我站起来!”孙薏茹气极了,直跺脚。
少年头抬也不抬,根本不睬她。
孙薏茹气极了,脱口而出:“我绝对不会答应跟你定亲的,像你这样让人看了就恶心的怪物,我情愿一辈子不嫁!”
少年猛地抬头,面无表情地打量孙薏茹半晌,以命令的口气问道:“谁说我要跟你定亲?”
孙薏茹在他冷峻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回答:“我听到我爹跟你爹在谈论我们的婚事。”
“我爹回来了?他在哪里?”少年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惊喜。
“不是,是昨日你爹出发前跟我爹在大厅说的。”
少年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你走吧!别来烦我!”
从没人敢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跟她说话,孙薏茹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说:“你竟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这辈子休想娶到我!”
“我爹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他埋首书中,淡淡地回话。
少年一移开视线,孙薏茹适才消逝的怒气又回来了。
“哼!我不信,我非叫我爹取消这门亲事不可!”孙薏茹斜睨他一眼,接着说:“你这只癞蛤摸永远别想吃天鹅肉!”她高傲地甩头跑开。
恰巧经过的柳伶儿站在银杏树后目睹了一切,惊讶地瞪着孙薏茹远去的背影;她眨了眨眼,回过头来将好奇的眼神投注在那个不知名的少年身上。
他到底是谁?看起来黝黑削瘦,依他的个头来看,应该只比自己大两、三岁吧!为什么他的脸会伤成那样?
刚才她听到小姐骂他丑八怪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的脸必定像她一般有着丑陋的疤痕,可是当他抬处头来时,她还是吓了一跳!他脸上布满疤痕,最大的一条疤痕狰狞地偏右划过整个脸庞,使得他的眼斜嘴歪,让人看了心惊胆跳。
克服了最初的恐惧之后,柳伶儿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情。他一定很难过自己的脸伤成这样;最伤人的是别人的奚笑,那会让人失去挺胸走路的勇气,永远离不开黑暗的庇护!想到他也跟她一样,遭遇排挤、歧视,柳伶儿似水的眼眸泛起了一阵雾气,怜悯的眼神移不开似的看着他──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少年忽然合上了手中的书,悄然站起,神色凛然地望着遥远的前方。
他的一番动作让柳伶儿惊觉到时间的流逝,她不该这样偷窥人家,她最后看了眼他的侧面,正想离开……蓦然发现竟然有一滴眼泪陡地滑过他的脸颊!
柳伶儿对他的同情心愈加泛滥,她不由得从藏身的银杏树后走出来──
“小姐骂我丑八怪的时候,我也哭了。”
“你是谁?”严钰迅地抹泪、转身,不悦地看着眼前莫名出现的女孩。
“我叫柳伶儿,你呢?”她期盼地盯着他。
严钰不由自主地告诉她他的小名:“我爹叫我阿融。”
“融哥哥,你看!我跟你一样。”柳伶儿拨开额前超出一般长度许多的浏海,露出她的前额。
严钰冷漠地注视她额头上突出像只大蜈蚣的红色疤痕,他一眼就看出这样的疤痕是由鞭子造成的,看来她找的大夫是个蒙古大夫,竟然留下这样显著的疤痕,看那红嫩的颜色,肯定脱壳不到五天。
严钰不懂──为什么这个女孩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伤疤?难道她知道他有办法?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他皱着眉,研究地瞪着柳伶儿问:“你有什么目的?”
柳伶儿愣住了。目的?她有什么目的?
“我看见你哭了,我想──”柳伶儿傻傻地欲解释自己的“目的”。
严钰快速地打断她的话:“我没哭!”
“你明明哭了,我看见眼泪从你的脸──”她不解地说。
“你看错了!”严钰又截断她的话。
难道她真的看错了?柳伶儿满脸困惑地自语。怎么可能会看错呢?她再想了想,脸色忽然开朗起来!他是男生,当然不肯承认他哭了。
柳伶儿释怀地对严钰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也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哭。”
严钰板过脸不理会她。
柳伶儿自顾自地说下去:“每次有人嘲笑说我丑死了,我都躲在房里哭,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难过、没有关系,后来真的就比较不难过了。你也可以这样试试看,下次再有人因为你的脸骂你是丑八怪,你就不会这样难过……”
原来她是为了他这张脸!严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禁莞尔。他脸上的疤痕跟她额头上的可是不一样,这是他爹吩咐他戴上的,出门在外总是该小心点儿,怎么女孩都这么笨!
不过,看这稚嫩的柳伶儿笨拙却认真地想安慰他,让天性严谨、早熟的严钰兴起了难得的促狭心情──
“你说的办法没有用的,我的脸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每个人看到我还是会喊我丑八怪、怪物,我听了还是会难过、会哭。”严钰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
柳伶儿带点失措地嗫嚅:“不会这样的!”想到他被人嘲讽、孤单的心情,她红了眼眶,深吸了口气,鼓舞他说:“一定不会这样的!等人家跟你熟了以后,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自然就会喜欢亲近你,外表的美丑不是那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