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台北国家音乐厅。
随着演奏者快速地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全场的……呃,几乎全场的观众都沉浸在丰沛有力、技巧卓越的乐曲中,他们全摄惑于演奏者激昂雄迈的演奏风格中,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回荡在广阔的音乐厅中——片刻的静止后,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及阵阵“安可”声。
“啊!结束了?”汤晨星倏然睁眼。
“是呀!”杜怀德心不在焉回答。刚才大哥好象朝他们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这么吵?”她揉揉眼问。
杜怀德收回心神,取笑道:“你还会觉得吵?大哥一开始弹琴,你就睡着了;他一结束,你就醒了,简直是把大哥弹的乐曲当催眠曲用。”
“谁教他不让我睡书房,害我睡得不好,得时时补眠。”汤晨星又问:“他们还听不够吗?”在整齐洪亮的“安可”声中,她的声音差点被淹没。
“大哥的每一场音乐会都是这样,他们为他而疯狂。”只有汤晨星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精采万分、一票难求的音乐会中梦周公。
“他还会再出场弹一首曲子吗?”汤晨星在柔软的座椅中移动,想找个舒适的姿势,再睡它二十分钟。
杜怀德摇头:“大哥不会再出来了,他不喜欢演奏安可曲。”
“为什么?”
她的话中有不容错认的怅然,可惜了这么好的空调,这样舒服的贵宾席……
杜怀德百分之百确定,她语气中的那分可惜,是为她自己不能再继续睡觉而起的。他忍不住替他大哥发出不平之鸣。
“晨星,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来跟你交换这个位子?他们得想尽办法才能弄到一张票,而你却……”
“你应该事先告诉我,我可以借机好赚一笔。”
“晨星!”杜怀德实在拿她没办法。
“他们都知道他不会出来了,为什么还一直拍手?”
“他们藉掌声,表达对演奏者的喜爱。”
“哦。”汤晨星无趣地开上眼,又说:“谢谢你,邀我来听音乐会。”
杜怀德原本是抱着好玩的心情。欣赏汤晨星跟他大哥两人尖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激战画面,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杜怀德眼见他大哥老是被汤晨星随便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激得失去理智、杀气腾腾;偏偏汤晨星又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让他由原本暗喜他大哥终于遇到对手的心情转为同情,同样身为男子阵线联盟一员的他,说什么也要替他大哥挽回一点面子!
所以,他卯足劲强邀汤晨星跟他们一起上台北来听钢琴独奏会,让他大哥有机会用音乐来感召汤晨星,好说服她对他大哥手下留情点儿。不过,照这种情形看来,他是失败了!更糟的是,他大哥如果真的看到汤晨星在睡觉,肯定会火冒三丈,到时候一定会殃及无辜的。
自己为何自作聪明,没事找事呢?杜怀德忍不住埋怨自己。反正,再过一个礼拜,汤晨星就要走了,他大哥也被她欺负得满习惯的,他干嘛替他大哥打抱不平、多管闲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 ※
多位记者及官商政要、社会名流,在音乐厅的大门外,等候杰出的年轻钢琴家,杜家夫妇也与有荣焉地跟在场人士寒暄。
着一身黑色燕尾服、容貌俊逸出色的杜聪又一出现,记者们随即簇拥而上,闪光灯此起彼落。
杜聪又一拧眉,冷酷近乎无礼地推开挡路的人潮,走近杜家夫妇——
杜太太好不骄傲地对身旁光头的中年男子喊道:“王市长,聪文来了!”她兴奋地为他们介绍:“聪文,这是王市长。王市长一直称赞你的琴艺不凡……”
杜聪文勉强忍住心中的不耐,敷衍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向杜家夫妇:“我要回去了。”
光头市长都还不及开口歌功颂德一番,他扭头就走,留下神情尴尬的社家夫妇。
“王市长,真……真对不起……聪文这个孩子就是这样的脾气……”杜太太手足无措,试着想挽回些什么。
光头市长却是一脸崇拜地说:“真不愧是个艺术家!”
刚从自动贩卖机买回可乐的社怀德和汤晨星,正巧看到这一幕——杜聪文一头钻进在路旁等候的轿车里,甩上车门。
“他又怎么了?”两个月相处下来,虽然隔了段距离,汤晨星仍一眼就看出杜聪文又不高兴了。
杜怀德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八成大哥是看到了,也只有汤晨星有办法让大哥这样捉狂,他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
“他的脾气真大,谁又惹他了?”汤晨星这个肇事者毫无所觉。
除了你还有谁?杜怀德在心里答道,得赶紧想个办法隔离他们两人,要不然,待会儿他可是会受到战火波及。
“晨星,时间还早,这附近的夜景不错,你要不要去逛——”
“不要了,等一下回你家还得搭出租车,太麻烦了。”
今晚,他们要在台北过夜,明天再回南投;杜家在台北阳明山上有间别墅,那里风景优美,可惜交通不便,没有公车往来。
“可是——”
“杜先生、杜太太已经上车了,我们快过去!”汤晨星径自快步奔向加长形的豪华轿车,自动自发地上了前座与司机刘先生坐在一起。
杜怀德心里暗叫一声:惨了!
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果然,车厢内气压极低!他小心地钻进后车厢,坐在杜聪文的右边,身体紧靠车门,尽量拉开彼此的距离。
坐在两兄弟对面的杜家夫妇,不知所措地互望一眼,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困惑——到底自己的儿子在发什么脾气?却没有人敢开口问他。
“小刘,开车。”杜先生叹口气,打开手提包处理公事。
杜怀德按捺不住以眼角偷瞥杜聪又一眼,发现他正以杀人似的眼神瞪着前座那颗晃动的脑袋——汤晨星正仰头喝着可乐。
汤晨星真是该死的幸运!她这个专门扼杀大哥本就为数稀少的好情绪的主凶,竟然能在前座逍遥自在,而他们这些无辜受害者,却得如履薄冰地陪大哥这颗超级定时炸弹坐在这里,提心吊胆地担心他什么时候爆发!
这世界还有天理吗?杜怀德好怨叹。
※ ※ ※
“杜怀德,我警告你别再烦我!”汤晨星终于失去耐性,用力合上手中的书。
“晨星你好狠心,你可以一走了之,可我还得跟他相处一个多礼拜——”杜怀德发出哀号。
“那不关我的事。”她只工作到九月,还有三天她就自由了。
杜怀德激昂地说:“怎么会不关你的事?事情都是你引起的,要不是你——”
汤晨星没有耐性地打断他:“不要再唠叨了!你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了。如果他真的看我不顺眼,依他的个性他会马上开火,绝不可能忍这么久。”
“我也觉得奇怪,大哥应该直接找你算帐;而不是每天给我们脸色看,让你在火网外逍遥。”
“所以我说,这事跟我无关;没有人会因为一场成功的音乐会里,有一名观众小睡片刻就气成这样,一定有别的原因。”
“说的也是……不对!”杜怀德差点被汤晨星说服了,他直晃脑说:“大哥从音乐厅回家途中,一直阴沉地瞪着你的后脑勺,这是我亲眼所见,你绝对脱不了嫌疑。”
“真的?”怎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错!”杜怀德强调地说:“从那天晚上起,大哥就变得阴阳怪气的。”
“那他也太小题大作了,很多人都跑到电影院里睡觉呀!说不定那天睡觉的还不止我一个。”
“晨星,没有人会像你那样睡过整场音乐会的。”杜怀德沮丧地耙耙头发。
“那又怎样?他弹的那几首曲子我都听过了,而且是他害我晚上睡不好的,我在他的音乐会上睡个觉,礼尚往来一下也不为过。”
“好,都算大哥的错。可是,为了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你就去跟大哥……呃,解释一下。”
这几天,听负责整理他卧房的阿娟说,他很难伺候,动不动就发火。如果这真是她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或许她得去找他谈谈——
“怎么解释?我确实睡着了呀!”
“你千万别在大哥面前强调这件事!那会更刺激他的。”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呃,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只要能让他心情愉快就行了。”
汤晨星忽然坏坏她笑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让他心情愉快过?”
杜怀德自己也笑了,他这个要求的确太夸张,只要汤晨星不故意火上加油,惹怒大哥自己就该愉笑了。
“晨星,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拜托你随便跟大哥说几句好转的话,让我的美国之旅不至于太悲惨。”
杜聪文与杜怀德在回欧洲之前,先转道美国去探望住在洛杉矶姑姑家的小妹。
不能否认,杜怀德确实让她在杜家的日子变得有趣,他一直非常友善地对待她;尽管他有一点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