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哼,她根本不是学音乐的料!一点音乐天分都没有,不仅音准差、节奏感也失调,普通人只需要弹上几次就能上手的乐谱,她得重复练习几十次才能达到老师的要求。依她的天分,根本进不了音乐实验班、考不上音乐系;教授级钢琴老师根本不该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但,该死的她总是以一副孜孜苦练的小媳妇貌得到众人的同情和通融。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明天她不会有任何一丝机会得到留学奖学金的,这一次他将永远摆脱掉她!他该死地厌倦时时感受到,那自以为他没发觉而缠掠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喘息的眼神;似窥视、似纠缠,却从不光明正大、散发淡淡私密情分的眼神。
摆在身侧的拳头抗拒地握紧──
不许她再跟着他了!阮沧日瞪视逐渐浮白的天际,再一次誓言他的决心。
※ ※ ※
“你觉不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未看过她这样弹琴,如此忘我地投入,彷佛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倾尽所有的热情!我一定没希望了,我──”丁卫中察觉身旁冷傲、讥嘲的眼神,突兀地停口,讪讪地陪笑一声说:“当然,我早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自从我听说你也报名后,我就死心了。”发觉身旁的人早将注意力收回,他悻悻地结束谈话。
快速移动的手指点跳过琴键,震撼地敲击聆听者的心,随着乐章的落幕,韩惟淑纤细的手指落在最后音符的琴键上,完成了这场演奏。
在音乐台左侧──
“惟淑,你表现得真是精采了!”因社团认识的好友丘馥娴一个热情拥抱,令仍沉浸于乐音中踽踽而行的韩惟淑恍然回神。丘馥娴快速独特的语调继续在她耳边兴奋说着:“也许这次你真能击败阮沧日,让老是忽视你的他对你刮目相看哩!”
“我并不想击败他,也永远不可能击败他。”韩惟淑停驻于音乐台边,视线追随者演奏台上移动的人影──该他弹琴了。
“他真是可恶,明明不需要这份奖学金却故意来搅局,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丘馥娴不满意地啧责,扭头发现好友早已倒戈,亏自己还为她义愤填膺,不禁自叹不平:“喂,好歹你也争气些,别一脸痴迷地望着他,他可是你的对手耶!真受不了!”
韩惟淑些微红了脸,自我辩驳道:“你不能否认,他是位具有天分的杰出钢琴家。”
丘馥娴闭着嘴聆听半晌,不情不愿地说:“没错,只可惜他空有一身天分,却没人性。”
“他只是来参加甄选,你别把他说得好象什么恶人似。”
“谁教他一肚子坏水,故意来破坏你出国留学的机会;明明他已经决定好学校,也不需要奖学金──”
“我没打算出国。”
“什么?”丘馥娴一怔。“你不出国留学,还来参加什么甄选?”
“我只想证明我有能力──”可与他匹配的能力,虽然这是个永远不可及的梦想。她自嘲一笑:“他的参赛是一项意外的收获。”
开始学钢琴的动机,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坐在一起弹弹琴,这个心愿历经十六年仍未达成;而今天能跟他在同一个舞台上前后弹奏同一架钢琴,或多或少弥补了她心中的缺憾。
她实在搞不懂韩惟淑脑袋在想些什么!丘馥娴摇摇道:“我看你对他的崇拜真是过了头了,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都是对的。唉,你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盲目地崇拜下去──”
“不会了。”如此轻易的允诺,丘馥娴诧异地睁眼望她。她解释道:“毕业后,我们就像身处不同空间的直线。”任凭如何曲折、回转,永远也不会有交会的机会了。她眼眸迷离凝望音乐台上十指飞扬、才气纵横的他,回荡耳际的激昂琴音宣告乐曲即将结束。
曲终人将散……
“惟淑,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丘馥娴惊慌失声。
“我没事。”她快速低头,抹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恰是曲终的时刻。
阮沧日满意步下台,不意瞧见杵在音乐台侧的韩惟淑,他不掩得意地投去胜利的一瞥,意气张扬地打她身前走过;不料,她出人意外地横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她出人意外的举动,让他一时微慌,忘了自己坚绝不与她交谈的原则。
她呼吸艰难似的提着一口气,抿了抿干涩的唇,温润了的唇片因吞咽的动作合了合,又微微张启,良久没说出话;他也无法开口,突然而来的麻痛感侵袭他的头额,烧灼的热感快速蔓延而下、遍布四肢,令他不能动弹地僵立原地,毫无选择地对上那双深蕴情感、湿润泫然的细长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得启口道别:“再见。”
轻微的音量让浑沌的阮沧日一时会意不过来。
──再见,所有的过往!
──再见,沧日!她从没当面唤过他的名。
──再见!再见……
她在心里说着,最后看他一眼,抱定决心回转身,一步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下个星期他将飞往瑞士苏黎世,另一片天空,另一个即将被他征服的世界。
──珍重再见。
丘馥娴匆忙怒瞥一眼阮沧日,随即跟上韩惟淑的脚步。
顿然回神的阮沧日甩甩头,拋开胸口突起的幽然痛感,竖眉怒目为自己莫名受制的反应恼火,难堪与狼狈陡起,他失控巨吼:“我厌恶你那双该死的眼!永远别再那样看我!”
她闻言步伐一踬,旋即飞快离开。
可恶的她!该死的眸!他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他喃喃低咒,怒火冲天地朝相反的方向狂飙而去。
没人在意,评审正宣布着众人预期中的结果,胜利者、落败者全都不在意。
第二章
四年后,私立光兴学校,中学部。
蝉声唧唧,新学年刚开始──
“今天我们就上到这儿,各位同学回去好好练习,我们下个礼拜再见。”韩惟淑习惯性地扶了下镜框,抱起琴谱,微笑地跟学生们挥手再见。
“康易磬,等一下!”她忽地匆匆唤住一位正要跨出教室后门的学生。一个一百七十几公分高、身材修长的中二、十五岁的少年。“老师跟你说的事,你跟家长说了吗?”
学生回避地垂下眼。“我不参加。”
“为什么?”韩惟淑睁大的眼有着浓浓的不解与惋惜。
大学毕业后,得负担家计又需要照顾母亲的她,一直从事私人教授钢琴的工作,直到两年前,经以前的导师保荐──也就是现在的音乐主任,她才有机会回到母校兼课。
这几年教学经验,让她了解康易磬所拥有的音乐才华是多么惊人,他不仅有高度的领悟力,而且当他弹琴时总让人感受到一股内敛的爆发力。
她从来不是一个有音乐天分的人,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分辨,她的确感受到他与生具来的非凡天分;这个孩子需要更好、更专业的启发和指导,而她无法眼睁睁坐视这样的天分被埋没!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不可以放弃呀!”她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康易磬的手。少年青涩的脸庞泛起臊红,她过于热切而没注意旁的,继续说着:“如果是你的家长反对,老师去跟他们说──”
“不,不是。”他太快地否认。
“那是……你自己不愿意参加?”韩惟淑难掩失望,伤心地垂下脸。
“不──”少年快速瞥她一眼,旋即掩饰地移开视线。
她脸一亮。“那你愿意去试一试喽?每个礼拜三下午你都留下来,老师帮你,不,老师陪你练习!虽然只剩不到三周就要初赛,但是你绝对没问题的!”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让少年无法拒绝,早熟的眼眸透着黯沉的光芒,无法自抑贪恋地窥望着那阳光般温暖的笑靥。
“老师先走了,明天下午见。啊──”韩惟淑这时才发觉自己一直握着学生的手。“对不起。”
她尴尬地放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挥手道别。
※ ※ ※
当天上完课,正要赶去上家教课的韩惟淑,在办公室门口遇见音乐主任,想起了隔日跟康易磬的练琴之约。
“主任,明天下午我可不可以借用练琴室两个小时?”
身材圆滚、一身慈母味的音乐主任,笑瞇着眼问:“怎么?有学生不乖被你罚留校吗?”
自国中担任韩惟淑班导师以来,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女孩,惟淑那种对生命的投入、奋斗不懈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心疼;这几年虽然她在生活上几多转折,但她仍然保持着如往的赤子之心、仍以温暖的胸怀面对生命的冷漠,也难怪她疼爱她了。
“不是。”她兴奋地告诉主任:“是我跟您提过的学生康易磬,他确定要参加欧联音乐艺术文教基金会所举办的钢琴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