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少爷果然上钩了。老眼偷觑、偷觎、再偷觎。
「我是说、我是说……有智少爷在这里帮忙处理两位少爷婚礼的事,我很高兴……」临阵时,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在清冷碧眸注视下,忘得一乾二净。
「颛叔,我不是三岁娃儿了,您不会忘了吧?」半掩的眸光睐著颛叔赶鸭子上架的僵硬演技,关智状似无意地将威胁渗入话中。
虽然这张清俊的脸皮让他不必费心保养,可他千真万确已三十足岁了。当年和小绿的那次若有结果,娃儿也该有十三、四岁那样大了……
青眸一惊,快速甩开脑中荒谬绮思,定了定神後,敛去眸心炽焰。
颛叔吞咽口水猛搓手,显得战战兢兢。「我,我是说真的……」老夫人啊,您可害惨我了……
本家四位少爷中,最难窥出真正性情的,莫过於眼前这位四少了。表面温和有礼,内心里却是个行事没有准则的魔鬼骑士——这是二少说的。
关智不客气地直接揪出幕後藏镜人,撂下最後通牒,「颛叔,老夫人是什么个性的人,您是最清楚不过了。」
才刚要导入主戏,女主人的诡计就遭识破,颛叔再没眼睛也看得出这出戏已经直接落幕了。
忠仆时而用老眼扮无辜,时而搔搔花白的头颅,持续装聋作哑中。
得不到答案,关智有点火大,他大掌撑桌站起,迳自走出。
「智少爷、智少爷……」回头一下啦。
关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颛叔,当年我和小绿的事,您或多或少从老夫人嘴里知道了些,对吧?」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样的谬思。
没错、没错!
一颗花白头颅上勾下点地晃个不停,老睑上一股希望冉冉升起。
「我不管奶奶的想法是什么……」停顿的时间,长到足以让一个身强体壮的老人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他才接道:「要麻烦颛叔您继续守著老夫人交代『别说』的秘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於秘密,他一向信奉随缘之道。不愿让他得获知的,他不会像阿司和阿昊那样,非死缠烂打追进耳朵不可。
砰!颛叔闻言连人带椅整个向後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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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回忆湖里,有些片段是历久弥新的……
由於乾妈颜雪哝是台湾人,所以中文也是本家必备的基础语言。
过去的某一天,他的中文老师曾在心血来潮时,以「如果有那么一天」当作文题目,要他自由抒发。
他记不得当时写的内容了,只对中文老师朱笔挥毫下的字迹,印象深刻不灭。
中文老师评道——牵绊太多,无法自我。
和颛叔那场乏力空洞的对谈之後,他便被那冒出後就挥之不去的荒谬绮思纠缠不放。他也知道那只是藉口,他其实想了解小绿这些年来过的生活。
十天後,委托得力助手洞子查的资料交到他手上,那是一份淋漓尽致的完整报告。之後,他就站在这里了。
不可思议的缪想,竟成了真!
这个大雅,就是奶奶要颛叔代为抛出的饵?
而他,如奶奶的愿,上了钩。
和小绿唯一一次的亲密关系,是他不小心撞见她换衣服而衍生出的意外。而意外的意外,是花开结果了——他和她的「结果」正坐在操场上等著被点名。
那也正可说明了,为何她每次碰到他时,总是一副缺氧窒息的心虚样。
那张酷似她的脸蛋,却有一双和他相同的绿眼瞳,左边额头也同样有一颗差不多大小的血红痣,以及他手长脚长的身形……这个「结果」像他的部分居多。
他身上的牵绊又增添,中文老师的评断不能算是一语成谶,只能感叹表现自我真难!但他却不觉得讨厌,反而有一丝期待……
在关智纷飞紊乱的脑筋逐渐理出头绪时,领著他来操场的女导师也没空闲地兀自滔滔不绝——
「姬野大雅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迟顿,不过幸好他有自知之明。经过学校规画完善的课程,加上他姊姊殷勤督促,弥补了先天缺陷。」
缺陷?自知之明?攫住刺耳字眼,关智暂时从纷扰不清的情绪跳开。
冰晶绿瞳隔著墨镜阴狠地盯住女导师的脸,薄唇微翘,讥讽的笑意彰显开来,然他的用语却是有礼得让人无可挑剔。「很抱歉,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女导师倏地闭嘴,抚抚脸,拉拉身上的套装,希望能留下美好印象给眼前这位星鸠学园未来的理事长。
「理、理事长,我、我叫七、七里百合,是姬野大雅的班导师……」
若传闻没错,理事长一职近期内会有异动,眼前的这名男子便是接任的准人选,她提前用理事长唤他,不知他会不会……嗯,加她薪呢?
关智向後退了一步。
「身为一个导师,你确实不及格,我会通知人事室即刻发出变更通知,期许你未来能以亮丽表现,来证明我今天的决定是个错误。」
女导师脸上的大红镜框震颤歪斜,却没胆将它扶正。「理事长,我、我……」她不相信!她由正式教师兼任导师,被眨为试用人员,她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听不清楚吗?变更通知单上自会载得清处明白,还是你想拿的是解聘书?」
大红镜框被「解聘书」三字吓滑落地。
「不不不,我懂了、我懂了,谢谢理事长。」女导师抖了半天,终於抖出声音,她狼狈地逃离现场。
哼!
墨镜後的注意力回到点完名、移到篮球场上参与班际比赛的选手们。
大雅代表他的班级出赛,而关智同父异母的妹妹小优则是声势最浩大的啦啦队长。
跳球後,两边选手私下的火爆动作频频出现。
大雅一个矮身,躲过对手横出的抄球,却在运球突围时,被一只作弊腿扫得连人带球扑向地。又跳又叫的啦啦队长见状首先跳起,跑去查看时,忽瞥见走廊下的清冷身影,愣在原地。
他扬手招呼,纤长的手指随即指向大雅,要她上前帮忙。
大雅被从地上扶起,两膝盖皆破皮沁血,被小优和另一个男同学架往保健室,替换的选手补上,中断的比赛又恢复。
大雅端著陪笑的脸,不知跟小优说什么,但小优却是怒飞娇眉狠瞪眼,抢下发言权後炮轰起大雅,进行她的精神训话。这些,全落入关智忧色渐起的绿瞳中。
大雅散漫的个性不像他,也不像小绿。突地心头生起一阵烦,为她忧,也为了……
当年她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从哪盗来的勇气,说服姬野爷爷和一花奶奶让她生下大雅呢?
心烦意乱著背手踱了几步远後,恍然惊悟。
会是因为大雅的天真烂漫,造成她身心疲惫以致见到他也面无表情?还是怪起他的遗传基因太差,所以每见他一次,就悔恨一次?
不可能!他马上否认第二个假设。因为她每回见的表情都是木然,不是激烈的悔恨。
然而不管是或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如何弥补与回馈,是他目前最大的课题,纵使需要倾尽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比起她的付出,他愧疚得想自残。
第四章
「小绿。」
身後突然传来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的叫唤声,明日香震晃了下,原本安步当车的沉稳步伐变成小步奔跑。
直到右肩被人由後握住,正式宣告她此次逃离失败。
「我叫你没听见吗?」一个真心想弥补过错的人,猛地深呼吸才压下怒气。
她僵挺著背脊缓缓转过身。该来的,总要面对,她只求自己的表情别泄漏太多情绪。
「智少……」
关智不耐烦地举臂挥了挥,免去她的繁文缛节。
「大哥说你拒绝当他婚礼上的女傧相,有这回事吗?」同处一宅院,能避上他四天,她的身手也算不简单。
凤眼半掩,目光盯著木质地板不放,点点头,算是回应他。
虽然绿瞳外隔了层墨镜,她还是不敢勇敢抬头与他正眼相对。
「为什么?」看到她将缎发往後绾起,露出洁白纤颈,有片刻他贪婪欣赏著,险些忘了正事,心一凛,目光旁栘後,关智续道:「大嫂在日本要好的女性朋友不多,且合办的婚礼又必须秘密进行,虽然不该将你这个局外人拖下水帮忙,但因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找其他人,可否请你勉为其难答应?」
「还是谢谢大少爷的好意……」时间紧迫、来不及,他所挑拣出的字眼,没有自觉诚意不够吗?
又是这种刻意疏离的态度!此举惹恼了企图释放善意的关智。
「小绿,容我提醒你,虽说是奶奶请你留下来陪伴她,但你必须要搞清楚,目前本家掌大权的人是大哥,他若不许,奶奶也不得不从。你可以把自己想像得很卑微,拒绝大哥的好意;也可以端出恩人姿态,不必再勉强自己留下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个人任性行为的背後,谁受害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