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琵琶声如金戈狂响,蔡文姬悲凉的「胡笳十八拍」在沉重的鼓点声下,慢慢长吟。
只见阿紫的身形越转越快,如陀螺一样翻飞旋转。鼓声隆隆作响,犹如雷鸣,敲打的越急,她跳得越快,到最后只见一团红云飞舞,却看不清舞者的脸庞。
铮地一声,琴弦因为受不了这样快速的拨弄,竟然断裂,鼓声猝停,阿紫也在此刻脚尖一点,整个身子霍然定在甲板上,急飞急停的变化已不能以眼花撩乱形容。
江面轰然而起的喝采声远远盖过了刚才给杨柳的欢呼,毫无疑问的,今年得魁者竟是原先无意参加的阿紫。
当阿紫笑盈盈的接过白牡丹花冠时,得意之余,刻意卖弄地从这条船上飞身跃起。
众人没想到她年纪轻轻,还是个武功高手,于是又是一阵喝采。
但,突然间,阿紫足尖一麻,身子立刻扑倒,眼看就要跌向江面,流云闪身而出,以袖风轮转,将她的身子硬生生拉了回来。
阿紫趁势倒在他怀里,一边回头四处寻找暗算她的人,不料对视上不远处杨柳那双充满恨意的双眸。她心中了然,暗自一笑。
回到船上,流云为她探脉,察觉她的气血有些阻塞,问道:「妳中暗器了?」
阿紫脱下鞋,卷起袜子,委屈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叮了我一口。」
流云低下身看清她脚上有一个红红的小点,他将手按在伤口上,暗自运气要将暗器逼出来。
阿紫被他的手握住足踝,暖暖的温度从脚部传到身上,脸倏然红了。
此时,天上飘下雨点,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去,灯光在江面上也变得模糊不清。
骤然间,迷蒙的江面上横出一道寒光,夺目的光泽像有魔性般乍然映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寒光笔直的刺向笑盈盈的阿紫,挟带着江风的冰冷和江雨的潮湿,凌厉的杀气比风雨更冷。寒光未到,劲风已经扫中了阿紫的面颊,阿紫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流云身形回旋,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阿紫。那道寒光在他面前忽然偏开,流云趁此时机一掌击出,寒光顿失,他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一个人的身上。
江上的风雨越来越密集,隔着雨帘,流云看到一个女子苍白美丽的脸,近在咫尺。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如秋水般明亮。因为受了他的掌击,她雪白的脸孔上没有半点血色,浑身已被雨水打湿了多处,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最让流云震撼的是,她那双眸子满是幽怨地盯着他。
「这位姑娘,为什么无故出手伤人?」
他的问话让那个女子又是一震,纤细的身子一晃,反问他:「你叫我什么?」
流云不解道:「唤妳姑娘,难道不对吗?」明明是个女子,不叫姑娘,难道叫她公子或是夫人?这女子不仅行事古怪,问得更是奇怪。
阿紫见到她如见魔鬼,不顾自己被剑气伤到的脸,一把拉过流云,急急道:「快走,这是仇家!」
流云尚不明白,就被阿紫拉出了几尺外。
那女子一步步踏进船舱,眼睛只是盯在流云身上。
「你还在恨我吗?恨我刺你那一剑、恨我为了练剑而伤你的心,但我知错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夜夜被悔恨折磨,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你不肯原谅我吗?」
她的脸,在船舱内通明的灯火下,显得更加清晰。
她很美,但让他心动的并非是她的美貌。她的声音、她的脸、她的眼神,为什么在无声无息中,便撩拨起他心底的死水?
他,认识她吗?
她是谁?是那个在他心中如迷雾一样存在的女人吗?
眼见她突然浑身剧颤,嘴角流出一行鲜血,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推开身前的阿紫,将那个女人扶住。
这种姿势、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妳是谁?」他脱口问道。
她却伸出双手温柔的抚上他的脸庞,喃喃低语:「云,我的云,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吗?」
她就这样谜一般的出现,猝然晕倒在他的怀中。
阿紫怔怔地望着他们两人,只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天空,在瞬间被打破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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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影似乎又回到那个熟悉的梦境里。那种被暖阳环抱的感觉,让她不断地沉沦深陷,像是漂浮在云雾中,四周摸不到可以依靠的边。
她好似梦到流云对她浅浅微笑着,却又好像遥不可及,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她骤然惊醒,眼前只有一张陌生男子的脸。
「他呢?」她脱口而出。
那个年轻人对她微笑点头,「琴影宫主是吗?您受了点伤,现在在我龙隐庄休养。我是龙四,有事您尽可以吩咐我办。」
「他呢?」她再问,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事。她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身在哪里,她只要找到流云。
龙四似乎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您是问流云公子吗?他在这里照顾您一夜,刚刚离开。」
他又走了?抛下她,走了,竟不给彼此一个见面的机会?
琴影坐起身,龙四拦阻道:「有件事我要告诉您,让您先做好心理准备。流云轩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重伤,过去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看昨晚他的样子,连您都忘记了,所以他要是有什么言行不对的地方,您千万不要惊奇。」
不惊?不可能不惊。
重伤?是她那一剑吗?不仅伤到了他的身,还刺进他的心里,将他与她的情爱都断了个干干净净。
「三年前,妳的剑已经刺在我的心上了,只是苍天捉弄,要让血一点一点流干,既然生而无欢,死又有何惧?」
生而无欢,是因为她过去痴迷于剑法中,从不去看他的心,也不肯看到他对她的情。但,他三年无欢,她又何曾有过?
无他,她的生命便如死了一般,死又有何惧?
走出屋子,看见流云就站在阳光之中,含笑面对着一个红衣少女。而琴影的眼中却始终只有流云。
见她只是呆望着远处,龙四在身后柔声道:「宫主,这事急不来的。不知道宫主和轩主有多少过节,不过,看在龙隐庄的面子上,请不要在这里动武。」
这个年轻人以为她是来向流云寻仇的?琴影凄凄想笑。「我不会伤他,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伤他了。」
龙四旁观她的神情,心情起伏不定。
他知道三哥和母亲都想抓她,想要她手中的承影剑,但他没有想到琴影是这样一位女子。如剑一样的冷、如剑光一样的美,昨夜雨疏风骤,她携剑而来,倒在流云怀里的那一刻,竟奇妙的也倒在他的心里。
这一夜里,因为流云守在她身边,三哥没有下手抢剑的机会,于是特意派他留守,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等到流云也离开时,他只顾欣赏琴影的睡容,让天下人垂涎的承影剑近在咫尺,竟忘了取走。
眼看她醒来,一颦一言中都是忧郁,纤细的身子与冷硬的承影剑互映,让他更加怜惜,忍不住说道:「宫主还是先休息吧。」
琴影摆脱他,朝着流云的方向走去。
正和流云说话的阿紫早就看到她了,但默不作声的等着她走到眼前。
流云转首,带着一个歉意的微笑,「琴影姑娘,妳醒了?」
他以前从未这样称呼过她。叫着她的名字,却像在叫别人。
「你,记得我的名字?」她抱有一丝希望。
流云回答:「昨夜龙三少告诉我的。他说妳我原本相识,且师出同门,应该很亲密的。」
他们之间的事情,竟然要外人来说给他听?!
应该很亲密的?他们何止是亲密,在一起那么多年,多少的情意、多少的缠绵,岂是「亲密」两个字就可以涵盖的?
「你若不记得我,为什么昨夜要在我床边守护?」她不信他可以忘得如此干净。
流云又答:「我昨夜失手伤了妳,很过意不去,所以才留下来相陪。」
梦境中的事,竟然成了事实。他恬淡而疏远的口吻已经昭示,他真的将她忘记,忘得如此决绝。昨晚如果不是她,换作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被他打伤,他都会留守。只是歉疚而已,非关情爱。
她的双眸中有盈光闪烁。
这一生她只落泪两次,师父与师娘去世时,和三年前为琴剑合一一式与他绝裂之时。她并非懦弱之人,只有最亲最爱的人,才可以牵动她的情绪,令她脆弱。
「云,你是为了报复我,才忘记我的吗?」她执着的判定。
不只是他的报复,还有上天的惩罚,惩罚她不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所以让她一朝失去,便再不能拥有。
「云,和我回去吧。」她向他伸出手。
阿紫忽然开口:「妳别再痴心妄想了,他不会和妳走的。」
虽然流云没有说太多的话,但阿紫看得出来流云看琴影的眼神绝非一般。那样的怜惜心疼,大概是流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若是让琴影再多说几句话,难保流云不会记起以前的事,那她这些日子以来,不惜违背城主命令所做的努力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