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热感监测系统没有探测到任何高温热源,这说明宁宸没有生火。可那是露营者必要的安全保障啊。为什么呢?是身上没有生火的工具还是因为……
凌驭日不敢再往下想了。只觉得呼吸仿佛有些困难,胸口有一点隐隐地闷痛。距离信号所在位置还有十五公里,飞行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你还好吗,晨阳?”凌驭日紧握着操纵杆喃喃自语。
希望我没有到得太晚。
“你还好吗,凌老大?”同一时间,严青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对着眼前的卫星监控系统轻笑着自语。“还在飞?”
抬腕看一看表,“时间好象差不多了啊。”
话音刚落,热能感应屏上陡然爆发出一个代表高温的红色亮点。几乎是同时,追踪装置的屏幕上,处于相同位置的信号突然消失。
远方的丛林中仿佛传来一声隐约的巨响,爆炸的声音。
“很准时啊,几乎是分毫不差呢。倒也很值三百万这个数目。”严青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窗外遥遥致意,“老大,祝你好运。”
十分钟后。
晚上七点正。
墙上挂钟报时的音乐和卫星电话的铃声同时响起。
严青随手抓起一边的电话,也不起身,仍然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到了?很准时啊。”
“守时是这一行的规矩。”电话里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也没有温度,带着说不出的冷静和漠然。
“是吗?”严青轻轻一笑,“很好。希望你完成任务也有这么守时,千万别让我失望。”
没有回答。电话那一头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仍然是平静的语气,却隐隐露出几分厌烦与头痛,有一点倦意。
“你是最好的,不是吗?象我这么一个爱挑剔的人,什么时候用过次货?”严青仍然在笑。明知对方在线路的另一头,还是一样笑得完美,扬起的唇角弧度标准,甜蜜得带一点恶意。这样的笑容,下属们看到会吓得两腿发软。
又一阵沉默。
“何必勉强我?”电话中传来一声轻叹,“你明知道我不想接的。”
“谁叫你欠我的债?”严青的回答来得飞快,理直气壮。
这一次的沉默是无奈的默认。
“追踪器在给你的箱子里,装备也是。他们的位置已离你不远,而且,状态都不在最佳水准,我想你会有十成胜算。”再次占到上风,严青笑得十分得意。
“可是,一定要按要求做,不可以出现任何失误哦。”想一想,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
“好。”对方答得不甘不愿,没忘了强调,“最后一次。”
说完立刻收了线。
“最后一次吗?”严青看着手里的电话,眼中的光芒闪闪发亮,笑容却变得更加甜蜜,“你肯定?”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当‘蜂鸟’出现状况的时候凌驭日正在使用通讯设备。
按下通话键钮,耳机里居然一片寂静,没有信号也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电流的杂音。
凌驭日皱眉,再按一次,仍然无声无息,分明是线路出了故障。
这是不应出现的情形。机师老陈跟了自己十年,工作向来认真谨慎,从不曾出过半点纰漏。通讯设备是常规检查中必有的项目,没有理由出了故障却不被发现。
正在思索个中缘由,飞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失去动力。
前一刻马达的工作还完全正常,‘轧轧’声清晰而有节奏,没有丝毫异常的迹象。这一刻便已熄了火,头顶上螺旋桨的转速急剧减缓,可以清楚地听到风声的呼啸由尖锐转为低沉。
但凌驭日已无暇追究事故的原因。情况十分危急。直升机与喷射机截然不同,后者即使引擎停转仍可在空中滑行,并借助高超的驾驶技术勉强迫降。而直升机却没有双翼可供滑翔,完全依靠螺旋桨保持高度,一旦失去提升动力,便只能象石头般急速下堕。
在这样的高度以自由落体的加速度摔到地上,飞机里的人不会有半点生存的机会。
没有更多应变的时间,从天空到地面的距离只是短短的几秒。
也是生与死的距离。
听说,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关头,往事会如电影般历历重现。
最心爱的人,最重要的事,最温馨的时刻,最美好的回忆,甚至,一些平日里全然忽略的细小情节,会如流水般自脑中一一滑过,令你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温柔牵动。
凌驭日也曾听过这个论调,当时也觉得颇有道理,现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大脑以超常的效率飞速运转,无数思维在电光火石间倏忽闪过,却没有半分涉及过往,想的都是如何逃出生天。
真是笑话。在这样的时刻,谁还会有时间去想别的。
惟一的例外是在他打开舱门,跳出机舱的时候。
人在半空,风声在耳边,丛林在脚下。死神,仿佛就在身畔。
望着那片旋转着以高速迎面扑来的绿色大地,凌驭日眼前突然闪过宁宸的眼睛,明亮的,水一样清澈的眼神。
他,会有可能看到我吗?
这个念头,也只来得及在他脑中一闪即逝。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急骤而迫促,教人来不及喘息,更加来不及细细考量。便有如特技电影中的镜头快放,每一个动作都快如闪电,却又清晰而精确,恰恰达到预定的目的。
在如飞消逝的短短几秒中,凌驭日的精神和体力都被发挥到了极致。柔韧而灵活的身体在空中翻滚,转向,舒展,堪堪避开了扑面而来的参天巨树,摆脱了被树枝穿透与撞击的危险。同时,手中的钢线枪‘铮’的一声,疾射而出,牢牢地钉在了一枝粗大的横干上面。
结实的钢线立刻绷得笔直,及时阻止了身体的继续下坠,却又因为弹力与惯性,使得凌驭日向着树干势头极猛地直撞了过去。凌驭日吸一口气,按下枪柄的收线开关,借着钢线回卷的力量曲身蓄势,双脚在旁边的枝干上轻轻一点,巧妙地借力拧身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从距离树干不足半寸的地方险险地擦身而过。
等到反荡回来的时候,那股难以抵挡的巨大冲力已经被消减了大半,不需要太大的困难便可将身体勉强稳住。
好险!凌驭日用双脚夹住一根结实的藤蔓,一边以藤蔓的柔韧与弹性缓冲摇摆的速度,一边不由自主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自己真的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
那一连串的动作看似简单轻松,胸有成竹,流畅得就象是优雅的表演。可是只要有一个出了一点点差错,现在他只怕已不能太平无事地悬在这儿。
总算是有惊无险,看来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坏。凌驭日想。
可是他庆幸得好象未免太早了一点。
就在凌驭日喘息初定,刚想抬手擦擦额上冷汗的时候,身边突然“轰”的一声巨响,‘蜂鸟’就在大树不远处坠毁爆炸。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一股灼热的气浪顿时向着凌驭日扑面卷来,正悬在半空的凌驭日躲无可躲,也只好无奈地闭眼承受这一波意外的袭击。
大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有块机身的碎片好巧不巧地正中目标,锋利的尖角深深地扎进了肌肉。
还好。爆炸的余波过后,凌驭日缓缓放松手中的钢线,一边落回地面一边苦笑地想,至少伤的不是内脏也不是动脉。在这种紧急危险的情形下,能得到这样的结局也该满意了。自己又不是超人,怎么可以要求一定要毫发无伤呢?就算是电影里的兰博,不也还总是浑身浴血?
撕开外衣,凌驭日草草地止血,包扎伤口,同时居然还有心情自嘲地想,刚才这段经过要是能被拍下来,效果一定比好莱坞的电影特技还要精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夜幕下的亚马逊丛林沉沉暗暗,远比阳光下来得神秘和凶险。这是夜间狩猎者的天堂。
入夜的丛林并不安静,在有经验的当地人耳中,这曲混合着多种乐器的奏鸣曲中暗藏着太多的奥妙与杀机。树丛里响亮的高音锣鼓是树蛙,颜色鲜艳却剧毒到可能因为一下碰触而致命;河边嘶哑的低音提琴是鳄鱼,轻巧地游动着,等待发出猛然一击的机会;不远处深沉如闷雷般的中音号角是最凶猛的杀手,美洲虎——整个丛林会因为它的吼声归于沉寂。
这不是赶路的时候。凌驭日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就连长年生活于此印地安人也一样不愿在晚上行动而宁可宿营。可是没有选择——追踪器小巧的液晶屏幕上,那个绿光荧荧的亮点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已经超过了七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