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在这里。”
接过菜刀、切菜板,罗若珈洗的洗,切的切,动作迅速,头也不抬地吩咐旁边的陶扬:
“开瓦斯,把锅子放上去,锅里放油,不必太多,另外一边的锅子里放点水。”
切丁的红罗卜和豆丢进锅中的清水里,另一只冒烟的油锅,罗若珈煎起了猪排。
“找两个盘子。”
捞起红萝卜和青豆,焦黄的猪排和荷包蛋,排列的放在盘子上,有红有绿,真是漂亮极了,从开始到上盘,前后十分钟,这样的效率,陶扬张口结舌,人像呆了般。
“哗!小母鸡,你会变魔术!”
“有刀叉吗?”
陶扬赶忙找刀叉。
“小母鸡,你怎么能干成这个样子?”
“趁热吃!”
这真是一只奇异的小母鸡,望着罗若珈毫不做作,雅致的切猪排,陶扬突然很奇怪的想到,如果要老婆,就要这个。
“想什么?”
“小母鸡,那天那个掉了半颗牙的男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握着刀叉的手悬空着,还轻轻颤抖着;好半天,一股怒吼要骂人的冲动,罗若珈勉强的压制下来。
“冲点咖啡好吗?刚才应该弄点汤才对。”
再笨,陶扬也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了,他见风转舵的笑着站起来。
“我有最上品的咖啡,谈到技术,那绝对是第一流的,你等着赞美我吧!”
咖啡是很香,但,罗若珈的情绪像一只被扎破的汽球,萎缩的只想孤独的隐密起来。拨弄着无法下咽的半块猪排,陶扬不安地责备自己,同时窥视地侦察罗若珈极力掩饰的神情;这时,电话铃响了,陶扬犹豫的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在这仑时候去接,罗若珈抬起头,用刀叉指了指客厅。
“电话响很久了。”
陶扬站了起来,走出餐厅。罗若珈放下刀叉,压抑的情绪,起伏得几乎溃裂。
“不能,我有事,你不要来。”
罗若珈毫无心情去听,但陶扬显然很不高兴,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凶。
“你管得太多了吧?我不能有事吗?开玩笑,我爱跟谁就跟谁,你凭哪点——”
话没讲完,被截住了,一会儿,客厅里传来陶扬的爆叫:
“丹妮,我警告你,全世界的女人,都不是你这种样子的,人家是正正派派、规规矩矩的女孩,你再胡言乱语,你小心——”
显然话又被截住了,但,没一会儿功夫,陶扬的爆叫再度扬起:
“太过份了,丹妮,请你有教养一点,别摆那副女流氓的样子,我话说在前头,你注意听着,我不愿意你来,跟她毫无关系,如果你寂寞的话,你的电话簿里,有的是男人的名字,再见!”
啪!陶扬挂断了电话,气冲冲的要走回餐厅,一转身,看见罗若珈拿起皮包,准备走。
“小母鸡!怎么,你——”
陶扬挡着门,急急的解释着,心里真恨不得砍丹妮那女人几刀。
“小母鸡,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打电话来,她——”
“别误会,我是真的想走了,跟你那个朋友无关。”
罗若珈晓得陶扬误会了,也懒得多做什么解释,勉强的挤出一点微笑,态度坚决的。
“谢谢你的晚餐,别拦我,我真的要回去了,完全跟你朋友的电话无关。”罗若珈坚持的再补充一句:“跟你或你的朋友都无关,懂吗?”
绝望写满了陶扬那双迷惑女孩子的桃花眼,他实在是想留住罗若珈。但罗若珈坚决的态度已经明确的告诉自己,她不愿再留下来了。
陶扬终于失望的让开身子。
“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怎么送?你坐在我后面送我?”罗若珈拒绝的婉转一笑。
“——小母鸡。”陶扬企图再作一次努力:“喝了咖啡再走,好吗?”
“——再见!”
任陶扬在背后,几次欲张口,留恋不舍的站着,罗若珈走出客厅大门,拐到走廊另一头,乘电梯出去了。
四月,到了夜晚,风吹起来,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寒意,看看表,九点多了,没想到在陶扬那儿还待了段不短的时间。
这种凉飕飕的风,对此刻的罗若珈,是十分需要的。罗若珈让脑子空白,什么都不去想,风把脑子吹得空空的,没有一点影子,没有一点相貌,什么都没有,罗若珈喜欢这时候的风,带着凉飕飕的寒意,四面八方袭过来。
朝回家的路上,罗若珈一个大急转,把车头调了,时间还这么早,回去将是段难以排遣的光阴,曾有影子,曾有相貌,曾有声音侵噬着,使自己在一片挥不开的痛苦中挣扎。罗若珈恨那样的痛苦,那是个挣扎不开的痛苦,那痛苦的空间庞大无比,任罗若珈怎么游、怎么爬,它像一张网,紧紧密密的纠缠着。
罗若珈把车开到闹区停下来,停在重庆南路那条书街,一家一家的翻,一家一家的看,逛了有一个多小时,买了杰克·伦敦几本没有爱情的小说,又买了“未来的冲击”这种适合男人去面对、去担心、去思虑的东西,最后那个一向叫罗若珈认为吃饱没事干,有精神病的佛洛依德,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怪胎学子佛洛姆的什么“梦的解析”、“人类的新希望”等等,翻也不翻,零零碎碎买了六七本,罗若珈太需要这几个家伙来疏导自己,他们最擅长替你做一件事!就是天底下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搞清楚什么潜意识、下意识、上意识什么的,你就不必窝在小角落,可怜兮兮的饮泣,像碰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悲剧,实在需要三天、三个月,甚至三年去凭悼你的悲哀。去他妈的什么“茵梦湖”、“罗密欧与茱丽叶”。临出书店,罗若珈觉得有必要面对较大的空间来缩小此刻尖触的坏情绪,又从书丛中抽出了彭歌的“莱茵河游记”。
出了书店,罗若珈抑止不住的觉得自己可笑,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就是,当自己没有能力帮助自己时,又拚命的武装一件盔甲,佩着刀剑,但千万记住,别让人掀掉你的盔甲,拿掉你的刀剑,因为坚硬、挺直的盔甲、刀剑被拿掉之后,你便已瘫痪而不能站立了。
甩甩脑袋,罗若珈对自己冷笑了一声,抱紧杰克·伦敦,抱紧佛洛依德、佛洛姆,抱紧彭歌,像一只驼鸟,带着宽释的情绪,跨上摩托车,朝公寓驰去。
做一只驼鸟,是个悲剧,但起码,它满足了自己,但这种满足,不能让第三者去拆穿它,须知这种满足的外衣,是多么薄弱。
罗若珈被拆穿了,紧抱着的杰克·伦敦、佛洛依德师生,和彭歌一起站开了,他们帮助不了罗若珈,因为他们敌不过一个事实——徐克维。
梳理着光亮的新郎头,笔挺的新郎西装,站在路灯下,苍弱的叫人觉得他像个落荒而逃的惊悸者。
罗若珈胸口的呼吸,胶着的屏息,罗若珈稍纵就能掉出泪的眼睛,死寂的无法眨动。那落荒的惊悸者,苍弱的弓着背,他的恳求?他在告诉自己一个没办法逃避的束缚,他做的是什么企图?
一切都是无声的,除了未熄掉的摩托车引擎声,单调的隆隆响着,一切是无声的。
罗若珈实在是有女性少有的强韧理性,她舒开弄息的呼吸,那么坚毅的、和平、冷静的。
“新婚之夜——”罗若珈强接起断了的声音:“别这样对待新娘。”
“——不要说不是我们心里想说的话。”
徐克维沉沉沙哑的声音,使罗若珈几秒钟张不开口。
“有更多不是我们心里想做的事,我们都必须、而且已经迁就了,还有什么必要去蒙骗彼此?”罗若珈的声音铿锵有力,心,却猛烈的颤抖着,“保护现在,比留恋过去应该是比较聪明,也比较恰当的。”
“你真的那么理智吗?”
“我一向认清事实。”
罗若珈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凉飕飕的风中,残忍而颤抖着。
“若珈,你如果真的理智,你该能判别这个事实,我是用了多少勉强,忍了多大的痛苦,你给我这样的回答,你不觉得残忍?”
“残忍在某些时刻是绝对需要的。”
“若珈——”徐克维痛苦的嗓音都走调了:“不用告诉我你有多强的个性,今天——你真的好过吗?”
罗若珈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了,握车把的掌心,力量巨大得能穿过强硬的塑胶壳。
“你最好记住,我有任何事击不倒的个性。”
“不需要这样,若珈,我们不是在演戏。”
“就因为我们不是在演戏,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认为我做错了?”
“对,你做错了。”
挺直背脊,罗若珈发出一串话,那串话,罗若珈觉得像是另一个有勇气的人在代替自己说的。
“我爱你,在不知道你有女儿的时候。知道了你有女儿,我依然爱你,但,不管任何理由,你结婚了,我不要说谎,我还是爱你。现在,我必须拒绝接受你。你是有思想的,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说太多冠冕堂皇的对白,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在负责一件正义的责任,也许这句话太原则化了,可是,你会反对遵守比违背更适合一个做人的条件吗?我现在脑子紊乱而空洞,我已经接近词穷,不要再给我任何需要我回答的问题,你完全明白我所能表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