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又是起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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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扬回转过身,拍着额头。

  “小母鸡,你看这玩意呀?累不累嘛?”

  罗若珈懒得理这些闲话,指指点心盘。

  “吃点点心吧!”

  拿了一片牛肉干,陶扬蹲到唱机前。

  “来点音乐吧!”

  左翻右翻,陶扬终于放弃了那些陌生又生硬的唱片。

  “小母鸡,怎么?你尽喜欢这种死了几百年,见都没见过的人的东西?”陶扬随便拿一张起来念,“帕格尼尼变奏曲,啧,听这名字就没味道。”

  见罗若珈没理自己,很想停口了,又觉得很不是味道,于是,陶扬又加了一句。

  “喂,小母鸡!你这儿有没有活人的东西?”

  看了陶扬一眼,罗若珈找一张LOBO的专辑。

  “这个人是活的。”

  接过唱片,陶扬放上唱盘,跟着熟悉的曲子,哼了起来。

  “小母鸡,我老姐跟你一样,没事就听什么交响乐,看什么哲学呀!什么存在主意呀!什么狗屁玩意的。”

  又没有反应,陶扬晓得自己的话,八成又惹小母鸡反感了,马上笑一笑。

  “小母鸡,每个人的兴趣不一样,你何必……何必像我老姐一样,见了我除了皱眉头,好话都没一句。”

  想起自己是带着歉意请陶扬上来的,罗若珈不再扳起脸,让反感流露出来。

  “你有姐姐?”

  “你当我是孤儿院领养的弃婴呀?”陶扬又一拍额头,“你别看我吊儿郎当,一副死没造就的样子,我家还是书香门第呢!”

  书香门第这四个字跟陶扬这样一个人连在一块,罗若珈倒有几分惊奇。

  “书香门第?你不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我的天!我们家大大小小二、三十个,我算给你听。”陶扬扳起手指开始算,“一个祖父、一个祖母、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五个哥哥、三个姐姐,然后,我大哥四个小孩,三男一女,我二哥也四个,他们都学我妈妈,一点节育的新观念都没有,亏他们还是新一代的。”

  陶扬摇摇头,继续算。

  “接着是我三哥,他有三个孩子,四哥和五哥跟我一样,娶不到他们想要的,一个在美国拿什么狗屁博士,一个去年从美国回来,现在帮我爸爸搞农场。”

  “你们家开农场?”

  “你不晓得呀?我老头那农场,你骑摩托车都要骑上大半天才绕得完,不过,嘿,将来遗产没有我的份,这是早在我开始演什么狗屁电影的时候,他就当着一家老老小小宣布的,他妈的,他恨死我了,他见了我的面只有一句话:‘你丢尽陶家的脸了。’”

  “那陶扬是你本名罗?”

  “当然啦!那还假得了。”

  在台湾这种家庭制度渐趋欧美化的今天,居然还有像陶扬这样四代同堂的,真是少之又少,罗若珈一时兴起了很浓的兴致。

  “这么说起来,你们是四代同堂?”

  “没错,不折不扣的四代同堂。”陶扬又扳起手指算,“我祖父、祖母一代,我老头跟我妈一代,我跟我哥哥和三个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姐姐又是一代,我哥哥和姐姐的小孩,也就是我侄子、外甥啦,这又是一代。

  “天哪!那你们真是有二、三十个人呢!”

  “没骗你吧!”陶扬觉得得意,嘴巴咧得好大,“我们家血统很纯正咧!我祖父跟我祖母都是山东人,我爸爸当然啦!是山东人没错,然后娶了我妈,又是山东人,于是我们家里,我哥哥、我姐姐和我,也全是山东人了。”

  罗若珈被这一系列的山东人,惹得忍不住笑了,陶扬一看继续说:

  “不过,我那三个想不开结了婚的哥哥,把第四代的血统给破坏了,我大嫂是湖北人,我二嫂是江西人,我三嫂是台湾人,所以,我们家的第四代是山东、湖北、江西、台湾混血儿。”

  罗若珈又忍不住笑了,这回笑得前俯后仰,陶扬自顾自的胡说八道,见起了这么大的效果,更是得意的跟着笑成一团。

  “我告诉你呀!真驴死了,上个月到高雄拍外景,我冒着挨骂的危险跑回家一趟,我妈居然捉着我到厨房,问,“可有喜欢的好女孩,是不是山东人?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我说,有个美国人。”

  “她怎么样?”

  “哈!把我笑死了,你猜她怎么了!她还以为是真的,脸都发白了,紧张兮兮的说,你们好到什么程度?没谈婚嫁吧?”

  “那你怎么回答?”

  “我呀!本来不想吓她,可是看她紧张的,我就一本正经的说:‘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征求家里的同意。’”

  “结果你妈怎么说?”

  “她呀!你猜怎么的?一句话不说,把我扔在厨房,一路喊着我老头的名字,我这才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果然,我老头一张脸胀得像块猪肝。”

  “怎么样?”罗若珈已经被带进这个紧张的情况了。

  “怎么样?我老头一把提起我的衣领,乖乖,他的力量被农场里那些猪、牛、鸡、鸭训练的,捉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他到底怎么说嘛?”

  “他没头没脑就给我一句:‘我警告你,美国女人你敢娶回来,你的两条腿就别想要了。’”

  “你解释了没有?”

  “解释?他的嗓门是跟牛学的,连厨房后面的几个工人都听见了,全放下工作跑来看,他妈的!一点面子全给他叫掉了。”

  “结果你还是没解释?”

  “解释个屁,落荒而逃,好心好意回去看他们,又给骂了出来。”陶扬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那他们现在认定你要娶美国人啰?”

  “我他妈的气得没话说,你不晓得,我们一家都是正正经经,开不得玩笑,连我哥哥他们娶回来的三个老婆,也是一个样,真亏他们会找。”

  “你该写封信或打个电话,这样让他们误会也实在是你的错。”

  “算了,反正他们对我从小误会到大,多一件、少一件,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

  “总是你的父母,是不?我不喜欢你这个态度。”

  可乐瓶口刚凑到嘴边,陶扬睁大一双眼,欣喜了。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这个态度?”

  “当然。”

  “嘿!小母鸡。”陶扬放下可乐瓶子,“这么说,你有点关心我啰?”

  罗若珈不再回答,抓一片牛肉干放进嘴里。陶扬也抓过来一片牛肉干,喜色更浓。

  “小母鸡,其实我不坏咧,我虽然吊儿郎当,可是我心肠满好的。什么爱国捐献、冬令救济,我从来不落人后,这是长大以后的。像小学的时候,什么防痨邮票,什么爱盲原子笔,不是盖的,我买的绝对比你多,我们老师每次都把我叫起来,让同学拍手咧!这都是千真万确的,我老哥和我老姐可以作证。”

  罗若珈又忍不住笑了。

  “我并没说你坏,是不?”

  “别否认,我晓得,你对我很反感。”

  “我反感你的行为。”

  “你指哪些?”

  “你自己难道不比别人清楚?”

  “你是指——昨天在电梯里告诉我的那些话?”

  “那是不欣赏的。”

  “哦,上帝,太难了。”陶扬再一次拍自己的额头,“光是不欣赏的就一大票了,再加上了反感的,我看我也别做人了,抱块石头,买张火车票,直达淡水,别回来了。”

  “不要在嘴巴上勇敢。”

  “小母鸡,何必嘛?”

  “不对吗?石头我帮你搬,车票我买,你去不去?”

  “好,好,好,好,你厉害,你会说话。”灌了口可乐,陶扬不死心的再问:“小母鸡,我真的弄不清楚,你指的反感是些什么?这样吧!你就当你是牧师,犯人第二天就要宰了,你算是帮上帝做好事,告诉那个犯人,他活着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叫人家反感的事。”

  “有些事在某些人身上我们可以说他错,但在另外一些人身上,也算不得有什么了不得的错,因为这些人与生俱来就这样,也没有必要去责备他。”

  “哦,上帝。”这回,陶扬拍额头的手,好重,“拜托,小母鸡,别那么伤我的心好不好?我很脆弱的,帮个忙,重新估计我,我发誓,我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坏。

  “没有吗?”罗若珈毫不留情的说出来了:“游手好闲,用女人钱,做小白脸,没有吗?”

  陶扬不再嘻皮笑脸了。

  “你用不着拍额头喊上帝,上帝救不了四肢发达,却甘于吃软饭的男人。”

  陶扬严肃极了,严肃得近于忏悔。

  “这就是你指的反感吗?”

  “这不令人反感吗?”

  “小母鸡。”陶扬不再嘻皮笑脸,“我是那种做错事可以责备的,我不是与生俱来的坏胚。和洪燕湘在一块,完全是无心造成的,开始我只当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她当我是玩玩的,日子久了,大家就混在一块了,偏偏我在电影圈里混不出个名堂,然后……”

  陶扬手一摊,这一摊手,没有半点嘻皮笑脸,看得出有几分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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