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丢下咒骂,从两个人旁边穿过去了,无数无数的咒骂,无数无数不满意中,包括着好奇的目光,两个一言不发的人,在繁杂的十字路口上成了注目的焦点。
罗若珈——一个多么冷静,多么理性,甚至可以说,这些冷静与理性里,含着更多的倔强与残酷的女孩,她收回了目光,车子像被巨人的弹力往前推动,冲了出去。
徐克维没有考虑,本能的,跳上另一部计程车,紧迫地追赶。
罗若珈的车速快得惊人,后面的计程车却始终追在后面。一条街又一条街,摩托车、计程车,仅隔着很少的空隙,竞相飞驰。
罗若珈的车子减速,停止了,靠在路边。
徐克维丢下钱,从车里出来,激动的眼睛,表露着太多太多的言语。罗若珈的脸,再持不住钢硬的冷漠、冷静、理性,或者倔强、残酷。日积的爱,隐着、藏着,日积沉淀,已经很深、很浓。这时,整个倾倒了,两双眼睛,一样的诚实,一样的无隐。
“好久不见。”
徐克维的第一句话,很简单、很客套的四个字,却载负着太多的恩情。罗若珈只觉得喉咙干涩,身体轻轻一的在颤抖。
“我们能——能一块去喝杯咖啡吗?”
这是徐克维的第二句话,竭望的征求着。罗若珈的喉咙愈来愈干涩,齿缝虽被舌尖努力的抵开,但罗若珈张不开口。
“——只是喝杯咖啡,别拒绝我,好吗?”
罗若珈从车上下来了,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情绪翻腾得几乎无法抑止,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略呈晕黄的灯光,钢琴手奏着很古老的一首情歌,几对情侣低低的轻语着,这是一个充满爱情的空间,它的气氛浸润着每一个人。
没有一句话,两个人没有一句话,罗若珈那双压抑的眼睛,开始闪激动,闪耀里有不可名状的复杂。
“——婚后——他对你好吗?”
罗若珈迎接徐克维关心中还带着别的情绪的话,罗若珈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内心的不稳。
“我们相处得很和谐。”
又是一阵沉寂,徐克维的身子向桌沿靠近了些。
“——快乐吗?”
好半天,罗若珈张不开口,眼睛从徐克维脸上移开,凝落在咖啡杯上。许久,抬起视线,平静而冷漠地,一如往常她给别人的印象。
“我已经不再追求这种东西了。”
徐克维一口气咽在喉咙中,屏息的望着罗若珈,内心翻腾着,搅得乱成一团。
“不要这样看我。”罗若珈轻轻地冷笑,“不追求快乐,并不算不正常,是不?”
她依然是她,一个永不暴露悲苦的女孩。哦,若珈,何须如此?徐克维难受得眉心纠结着。
“若珈,如果是恨我,也不必这样报复自己。”
罗若珈很不以为然的拉着脸,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在制造一个小说故事?爱人娶了别人,于是含恨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罗若珈喝一口咖啡,平静的说:
“那是三十年代的旧电影,现代的人,不会傻得去做这种事。”
徐克维一言不发,情绪沉重犹如铅块,他明白罗若珈的话里带有几分谎言,但他又能怎么样呢?逼着她告诉自己,她是在演一幕三十年代的旧电影?
“别谈我,你呢?芝茵好吗?”
芝茵?你还曾想到那个丑陋的女人?徐克维眉心拉得好紧好紧。
“她应该过得比谁都充实,因为她很忙,忙着在我面前做姿态,忙着打牌,忙着做两面人。”
“你该多给她一点丈夫的责任。”
“给她丈夫的责任?那谁给我妻子的义务?”徐克维的眼神,看来疲倦而苍凉,“不过,我也不期待这些,结婚的前后,我原本就是闭着眼睛的。”
罗若珈心中实在没有恨意,从徐克维告诉自己,他将娶李芝茵开始,罗若珈心底的悲苦中,就没有恨这个东西存在。恨,总是因错误而结成的;但,谁错了呢?自己?徐克维?亦或李芝茵?李芝茵也没有错、她原本就是个很普通的正常人,有看正常人的欲望,有看正常人的怨与恨,有着正常人的希求与等待,她错了吗?没有人错,更不是胸无城府的陶扬。
罗若珈看着徐克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眼角竟冒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有一秒钟,罗若珈不自禁的想伸手去抚平那不该这么早出现的皱纹。
“我想——”罗若珈清了清喉咙,平声静气:“我该回家了。”
如果是从前,徐克维会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但,现在,徐克维只有心底对自已嘲弄着,因为在那个时候,罗若珈根本就不会提出“我要回家了”这句话。在那段日子里,从没有一天在两个人分手时,不是一再拖延,一再留恋的。
“若珈——”徐克维停顿了片刻:我能——我们还能有见面的机会吗?
罗若珈的目光闪着理性的推拒,努力的在彼此之间划出距离。
“我和陶扬相处得很和谐,这已经很困难了,我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使我在困难中更加困难。”
也许是罗若珈有了一段太长的平静生活,而上帝觉得平静是错误的,否则,这种巧合该怎么解释呢?
罗若珈与徐克维并肩走出咖啡店,那个消失好久好久的洪燕湘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状至亲蜜的在这个时刻,迎面进来。
罗若珈略看了洪燕湘一眼,擦身而过,洪燕湘的反应可复杂了,眼光卑鄙的转呀转的,像十分庆幸看到这样一个画面。其实,这有什么奇怪,洪燕湘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女人,唯恐天下不乱,制造事非应该是她唯一的嗜好。
第七章
洪燕湘果然没有忽略她所看到的,二十四小时不到,她的绘形绘影已经传到朱爱莲那儿,而朱爱莲对这件事“热心”的程度,也绝不下于洪燕湘。
这件事就止于洪燕湘和朱爱莲?那当然不,痛恨罗若珈的人还有,那就是李芝茵。
“你确定她是跟我先生一起出来的?”
“怎么错得了嘛?你先生那个子,走到那儿都是个明显的目标,燕湘看得一清二楚。”朱爱莲指指洪燕湘,“不信你问她自己好了。”
“徐太太,我本来想叫爱莲不要告诉你的,男人在外面做那种事,当老婆的,听了有多难过呀!”洪燕湘做出十分同情的样子,“可是,我后来想想,我要是不告诉你,你们徐先生在外面可就愈来愈嚣张,搞不好有一天,他们两个跑了,你都不晓得为什么?这不是害了你吗?所以,我和爱莲才商量把你找来。”
李芝茵咬着牙,点了根烟,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
“他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他们!”
“对!”
洪燕湘和朱爱莲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表赞同,尤其是朱爱莲,那表情,就像这事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徐太太,我们女人就是遇事退让,才会让男人一个个在外头胡搞,在这种时代做女人,碰到这种事,就应该狠狠的拿出一点魄力来。”
“爱莲的话,我赞成,徐太太,你要让他们晓得你这个徐太太不是挂名的。”
“那当然。朱爱莲双手胸前一插,“不但要徐先生晓得,连姓罗的也要叫她弄明白。”
李芝茵抽着烟,手指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口接着一口的喷出烟雾,喃喃的念着一串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在家里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哼!他逍遥不了的,等着瞧吧!我会让他明白。”
“嗳!光让徐先生明白有什么用?”洪燕湘吊起一双眼睛,“什么叫斩草除根,这个根是姓罗的,你把草除了,根还在,管个屁用!”
“我倒可以献出一计!”朱爱莲双手环抱,胸有成竹的。
“说出来呀!我来替徐太太参谋参谋。”洪燕湘比李芝茵更感兴趣。
“很简单,但很管用。”朱爱莲环视了两个等待的面孔,慢条斯理地,“在陶扬面前,姓罗的不是装着一副圣女的样子吗?我们就让陶扬看个清楚,让他知道他娶了个天下最浪的女人。”
朱爱莲的丹凤眼,充满着把握的闪烁着。
“去告诉陶扬,把燕湘所看到的,全部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呢?”李芝茵恨切地问。
“到他家去!”
☆☆☆
洗米、切菜,水声哗啦哗啦的,这是陶扬不拍戏的时候,罗若珈在晚餐时间所做的事。
陶扬把菜一样一样的端到桌上,吹着口哨。电唱机的唱盘放着音乐,窗帘只放下一层薄纱。说起来,陶扬还是个很懂情调的人,不管在这个大屋子里的两个人,他们心理上有多大的不平衡,但看上去,的确是一副令人羡慕的小家庭景象。
“小母鸡。”陶扬偷吃了一口牛肉丝,满意的赞赏道,“你可以出食谱大全了。”
罗若珈笑笑,盛了碗饭递到陶扬的面前,陶扬正一筷子往红烧鱼里夹,这时,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