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绝不会给她们任何机会。”她平静地接过他的话。
“那当然。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从来不会慑于富贵。也许你并不喜欢常常参加那些社交场合,但是你从来不会害怕,只是平静的面对一切、接受一切,绝不疑神疑鬼的困扰我……”
“那是因为我们的状况不同,我觉得我没有权利质问你这个那个的。”
“不——反正我相信你不会是那种女人,而且我说过我们的婚姻带给我很大的快乐。唯一令我困扰是你的……呃……应该说是沉默吧!你好像刻意在扮演某种角色。”
“没错,我是。”她坦然的说。
“所以这也是使我曲解安妮的话的部份原因。我以为你真的变了,变得有心机,所以你从不和我争吵。我心里总有个模糊的声音告诉我,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我还是武断地认为你和我结婚是别有所图。”他顿了一下,声音更轻的说:“当时我真的对你很失望,莫丽。我的心里也因此很不平衡,而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调适过来。”他凄然微笑:“我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才告诉你我心里的话。我原本是想在安妮来的那天晚上告诉你,但是被她这么一搅局,反而生出这么多枝枝节节。”接着是一阵静默,他漫无目标的梭巡窗外的景象,接着他不期然的改变话题,问道:“你觉得魏先生夫妇是怎样的人?”
“你是说你的舅舅和舅妈?”她一时之间思绪转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话,便集中心思回想和他们之间的对话。她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宗教狂,自以为是,冷酷。”
“道德狂。”他淡漠的说。“真奇怪!历史总是不断的重演。我母亲显然迷恋我父亲,她跟着他,怀了他的孩子!最后被他抛弃——然后她就死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那位圣洁的舅妈不断的拿道德压迫她吧!”
难道这就是查理不愿抛弃她的原因?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你舅舅呢?”
“他倒不在口头上说教,他喜欢用皮带抽打。”看到她惊骇的表情,他继续:“没错,他打我。直到我长大了,他才停止,我想他是怕我会还手吧!”他戏谑地笑了笑。“当然我从来没有还手,我不愿自己变成和他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绝不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他叹了口气。“莫丽,我是在黑暗中长大的,没有欢笑,没有喜悦,甚至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都会招来鞭打。日复一日他们不断提醒我,我母亲是个下贱的娼妓。许多个夜晚我趴在床上——因为背后红肿疼痛,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好让自己能继续和舅舅生活下去。我常常想到母亲,一个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长大的女孩,我总忍不住为她掉眼泪。我从不怪她逃家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但她不应该去追求一个根本不想要她的男人,我认为她应该要有更多的尊严。”
“你对我的看法也一样吗?”
“不——不完全一样。你不曾表现出来,也不曾‘骚扰’过我。我想我母亲是很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吧!但我更要怪的人是我的舅舅和舅妈,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母亲逼得太紧,她也不会逃家,不会只因为需要被爱就盲目地去追求男人。”
“就因为我没有和令堂相同的理由,所以你怀疑我对你的迷恋是为了物质?”
“很抱歉,我曾经这么认为。但是,我知道你父母是爱你的,只是那是一种会让你窒息的爱。我知道你父亲负了不少债,因此就怀疑你和我结婚的动机,对不对?他的工厂现在经营得怎么样?如果他的确需要财务上的援助,你只需要跟我开——”
“不!”她打断他的话。说什么她也不会为这件事向他开口求援。“现在业务已经有起色了,经营也重新上轨道,他吸收了一位年轻的合伙人,一切运作都很顺利。继续说你的舅舅和舅妈,你说你怪他们……”她急于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好吧!不错,我是怪他们,我期盼一年一年赶快过去,等着赶快长大。他们用鞭子抽我的时候,我咬紧牙关绝不出声;他们把我偷偷做的心爱模型船砸坏,我也只是耸耸肩。但我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原谅,我发誓只要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会用一切的方法使他们难堪,使他们恨我就像我恨他们一样。后来我在村子里、学校里、到处惹麻烦,没办法通过考试——因为考到一半就交卷不写了。到我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回到家,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被堆在屋外,我就离开他们搬进一位同学的家里。”
“这件事我也记得。”她轻声说道。“你的行李摆在同学家一整个星期,那时还引起村子里好一阵议论。”
“就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到大都市去!”
“因此你变成了一位冒险家,假装不关心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关心。”
“假装?”他微笑着反问。
“是!”她十分肯定。“假装。我有比别人更多的理由相信你的冷漠是一种伪装。因为我不相信在莫尼死后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全是假的。”
他笑了笑:“当然不是。我真的很关心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父母,告诉他们不要再伤害你、利用你。”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关心我,关心别人,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发生什么事。”她顿了一下,试着想诠释他的心态:“似乎有点自我毁灭的倾向。”
“与其说自我毁灭,不如说是决心要出人头地的强烈企图心。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微笑着继续说道:“老实说,我也喜欢和人斗智,接受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挑战。”
“那时候由于你所过的——所忍受的生活,使你能够真正了解我对莫尼去世的感受。”
“对。那时你一直在‘挣扎’,为了你的父母,你尽力使自己勇敢、坚强,我非常佩服你这一点。你也可以陷在痛苦和愤怒之中!但你并没有,只是默默承受一切。这件事我一直记得,也因而拉近了我们心灵上的距离。但当我发现你对我的迷恋,我真的惊骇不已,过去的阴影又重新回到我心里。”
他的话隐隐又再刺痛了她。“对不起……”她喃喃地说。
“不,不要再道歉了,莫丽。事实上最该道歉的人是我。你知道吗?过去这一年来我体验了很多我过去认为并不存在的感觉。喜悦、痛苦、困惑、恐惧,还有爱。在费妮的挑拨之后,我飞到英国去接你回来……”
“她真的说了那些话。”她急切地打断他。“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一定知道我会告诉你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他低头对她笑笑,把她拥紧了些。“我想她不会在乎我知不知道,或者她希望让我相信是你在说谎。她告诉我,你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她,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还有一想到她害得你又搭渡轮回英国去,我就……”他瞬间气往上冲。
“可是我把萝拉包得很好,她一路上都很安全……”
他惊讶地看着她:“不是!我并不担心孩子,因为我知道你会把她保护得很好。我担心的是你!你并不是正常生产,而是动了‘手术’,你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医生告诉我不能让你劳累或是紧张,要我尽量在生活上和心情上让你保持平静,不要引起任何争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而且我把你送回贝克福!主要也是为了让你避开搬家的劳苦和麻烦。谁知道夜长梦多,还加上费妮搅局!然后当我听到火车失事的消息……啊!天哪,莫丽,我简直要崩溃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想我……”她平静地说。
“我是想你,想看见你,想你的微笑,想——啊!莫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尽管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误解,但你仍是我的一部份。”他微微摇了摇头:“所以我一直催着工人赶工,好早一点接你们回来。我托大卫打的那通电话,他没打,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为什么要托他?为什么不自己打呢?”她疑惑的问。
“哎——因为——我亲爱的太太一定会问一些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像是我在哪里呀?正在做什么啦?所以我想与其要像个傻子一样的扯谎,不如就叫大卫替我打那通电话,这样省事得多。大卫不知道那通电话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次没拨通之后就叫费妮帮他打。”
“她当然不会打。”
“是啊,接着我就被那块该死的瓦片打到。马丁急忙把我送到医院,我一醒来就出院回家——然后才知道你回来又走了。我的天哪!整件事就是这么阴错阳差、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