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查理皱着眉以法语问道。
那男人爆出一连串法语,莫丽唯一掌握住的字眼是一个名字,罗伦。查理陡然起身,大步跨向那个站在走道上激动的男人,而尽管莫丽不懂法语,她也能猜出查理是要那人交待所发生事情的细节。她很快地付了帐,尾随那两个男人朝码头快步走去。很明显的,一定是出事了。但究竟怎么回事?
码头边已聚集了人群,正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所发生的事。莫丽看到查理他们迳直走到一个像是官方人员的身边开始询问他,她看到查理不时点头,末了他将双手插入口袋,无言注视着旷寂的大海。
莫丽原本可以悄悄离开,因为她知道查理根本已忘记了她的存在。但她不想就这么离开。她走上前停在查理身边,怯怯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猛地转头注视她,一时之间彷佛不认识她似的。他全身一阵战栗,力图集中意识。“噢!莫丽!抱歉!是罗伦……他的游艇和一艘海上巡逻艇相撞……详细情形目前还不知道,已经派人去救援……”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向命大!”他更像是对自己说着。然后闭上眼睛,彷佛正在为好友默哀。
“查理!”莫丽平静地叫他,使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此时救援人员的船只正缓缓开进码头,她看到他脸上又期待又害怕的挣扎神情……
一男一女首先被护送上岸。那女人近于歇斯底里的哭着,那男的则一脸苍白惊惧的神色。船上除了一些身穿蓝色制服的救援人员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查理和他那位灰发同伴走向救援行动的负责人。然后莫丽看见那人对他们摇摇头。
绝望之于,她看见一具裹着白布的尸首被搬运上岸,小心翼翼地放在碎石地上。查理蹲跪在一旁,轻轻掀开白布一角,她想像他看到的是他朋友的面孔,然后他无助地垂立一旁,看着那尸首被抬起,放进等在一旁的救护车里。灰发男人也上了救护车,只留下查理,看起来极端落漠,痛苦与伤恸……
莫丽的心疼了起来,她默默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臂。他哀痛的说道:“我应该和他一起出海的。我原本打算要去,但我还是留下来修理我自己的游艇。如果我也去……”
“如果你也一起去,”她轻轻说着。“出事的也许是你。”
“我宁可是我出事,因为没有人会有损失。我的生死一点也不重要,可是罗伦不同……”他转头意识到人群依然聚集未散,谈论推测着意外发生的经过,他咬牙紧闭双眼片刻,然后抓起她的手挤出声音:“我们在新闻记者来以前,赶快离开这里。”
越过街道,他将她推向一条铺着白砂的小径,直通往一栋公寓住宅。他推开入口大门直直进入等待中的电梯。按下三楼键后,他别过脸不看她,定定望向另一边。出了电梯门,莫丽还来不及细看有绿色地毯及漆上奶白油漆墙壁的过道走廊,便被查理推向尽头的一扇门。他插进钥匙时仍握着她的手,然后拉着她进屋内。
他随即松开手,独自穿过窄小的前厅进入尽头的另一扇门,她缓缓跟随在后,看着他打开宽敞起居室的落地窗,并走出阳台停留了片刻。然后他一语不发走进室内,靠坐在设于一处角落的吧台,独自喝起酒来。
莫丽觉得顶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恰当,只好到厨房里转了转,弄了三明治和咖啡。但他都没有碰,只自顾自的不停替自己斟酒,失神地往码头的方向望去。她知道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无济于缓和他的哀恸,她想或许让他自行面对现实是最好的方式。她蜷缩在扶手椅上注视着他,等待着,也许他会需要些什么,像是一个能够让他倚靠哭泣的肩膀,或是能让他拥抱的人。
天色逐渐黯淡,终于完全黑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轻轻地关上窗户。他转过身注视着她良久,然后才走去将主灯扭亮。
“谢谢你。”他简单的说。“我没事。”他走向乳白色皮沙发,手中仍然握着酒杯。坐下来之后,他开始诉说着关于罗伦、他们的友谊、以及他们共同计画的事。末了他平静地总结道:“他是我的朋友,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脸上痛苦的神情扭绞着莫丽的心,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把酒杯放置地板,弓着身把头埋在膝盖上。她未经考虑便很快起身坐到他身边,头靠着头,她以手臂紧紧环绕住他,轻轻摇动。
“不要走。”他哑着声音说。
“我不走,只要你需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们就这样坐拥着,静默良久。最后她扶着他进卧室,帮他更衣就寝。当她安顿好他,便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默默地予他慰藉……
“夫人!夫人!”马丁的叫声令她稍稍受惊,她眨着眼转头茫然地看着他。
“夫人,电话。你的母亲。”
“我母亲?噢,好,谢谢。”依然沉浸在回忆中的她有些不情愿地从椅上站起身。那一夜在她心中依然鲜明深刻,而片刻间她竟然对她的回味被迫中断而恼怒起来。那夜他的温存和激情是她最珍贵的回忆。那是她应得的,因为她决定那一夜要与他共度。不只为了善尽朋友之谊,更因为她心中那股渴望接近他的私欲。她轻轻叹口气,随马丁进入室内。
第三章 不速之客
电话中她们母女的交谈松散且毫无主题。最后莫丽一再向母亲保证她过得很好,并且会让她知道产检结果,才结束谈话。莫丽放下话筒,突然可怜起母亲来。她被困在英国,而唯一在世又大腹便便的宝贝女儿却远居法国。母亲一直想试着说服莫丽回到英国待产,她不信任法国,不相信法国有适当的医院。其实莫丽何尝不知道这是母亲的藉口,她只能一再耐着性子向母亲解释法国的医院应该会比英国的好!且食物也不错。她总小心措词避免惹母亲不悦。
其实母亲不信任的是查理。在电话中她曾暗示想到法国来看看女儿,但莫丽假装没有听出来。自她婚后母亲已探望过她两次,她担心过于频繁的探视会引起查理不快。其实她对母亲事事大惊小怪也有些吃不消。母亲一来,总是喋喋不休地要她注意这个小心那个,且动不动就要她躺在床上把腿垫高,一再提起她和查理分房睡的事,再者,母亲每次都要父亲同行,父亲总是若有所失且浑身不自在,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总催促母亲早点回家,好躲进他那个小型机械厂,避免与人打交道。
“你妈的电话?”查理突然自她身后出现,语带戏谑。
她惊讶地转身,微笑着说道:“是!我没有听到你进来。”
“她什么时候要来?”
“她不来……嗯——我是说这一阵子。”她笑了笑,接着问道:“找到新马场了吗?”
他友善的拥着她的肩头一起走向起居室,扶她在沙发上就座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来。“没有。我和场主长谈过,我决定把马匹留在原来的地方。”
“为什么呢?”其实她很了解她丈夫处理这类事情的原则。如果场主是因为财务或其他相关问题向查理求助,查理会立即找出因应之道来解决问题,因而也绝不会把马匹迁走。但如果问题是出在场主的经营方式或个人的怠惰,那么查理必然会不假情面,立即撤走马匹。
“噢,他只不过遇到一些问题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我决定目前仍然把马留在那里。赛马季还早,也不用急。那——去医院以前,要不要出去吃个中饭?”
莫丽不想违拗他的心意,便点点头。“好啊!可是我们没有事先订位……”现在正是美国电影节期间,全城热闹滚滚,各大餐厅更是一位难求。
“那没问题。”他不在意地回答。
她笑了起来,不知道他究竟用什么方法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准备一下就去。”
他们在餐厅受到热烈的欢迎和尽善尽美的招待。餐毕,查理向总领班解释莫丽下午要产检,需要喝足一点五品脱的水分。没一眨眼的时间,莫丽跟前便奉上了一大杯水和一杯柳橙汁。查理微笑着看她努力喝完,并关切的提醒她产检之前切不可如厕。
他们起身离座,他将她拥在身边,护持着回到车上。
☆☆☆
产检还算顺利。但当她如厕出来返回柜台取挂号卡,事情又有了变化。“啊!魏太太,”柜台小姐知道莫丽是英国人,便以英语慢慢地说:“赖大夫有事找你。”
“谢谢。”接着莫丽轻声问道:“在哪里?为什么呢?我以前并没有给他看诊过。”意识到那小姐一脸茫然,莫丽勉强笑笑转向查理请他代为翻译。查理说得一口令她嫉妒的流利法语,而她的法语则不忍卒听。他从不主动替她翻译,因为他要让她在任何机会中都能练习听讲。他的立意当然正确,只是有时会使生活变得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