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感觉,在他性感而生动的嘴唇上,更是表露得淋漓尽致,同日寸还强烈的暗示——股原始的欲望、甚至野蛮、攻击……等等危险的意味。
此刻,他那两片性感的嘴唇,正轻蔑地紧紧抿成—条细长的直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高傲地蔑视着她。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纯粹的中国人。
他的体格。他的骨架,还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光,让她直觉地做出这个结论。嗯,他—定是个混血儿。
瞧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浓暗得有如天鹅绒的夜幕,或是神秘的热带沼泽。然而,在那池幽暗的深湖底层还隐隐放射出一丝冷如钢铁的闪亮光芒。此刻,这道冷酷无情的光芒,正把焦点全对准在她的眼睛里,集聚了强烈的威力,贯穿了她全身。她感觉一股寒意悄悄爬上背脊,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然后,羞愧淹没丁她。她全身激痛,觉得好丢脸、好羞辱、好挫败。她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笨手笨脚的呆头鹅,自取其辱的丑角。她从他眼里就看出来了。她样子难看,奇丑无比,俗不可耐,粗鲁无礼……
哦,天哪,一团糟。看她制造的这场大灾难,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他此刻轻轻扬起下巴,然后撇开眼神,更加肯定她的印象没错。当他转过头去,她匆匆瞥见他的侧影。天哪,那道侧面轮廓简直完美得无与伦比,美得让她心痛,让她欲哭无泪。
突然间。她震惊地恍然大悟。她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去年——整年,在地铁通道旁和车厢内贴满的每——张海报上,在她翻阅过的每—份报章杂志卜,这张脸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每——种大众媒体上,到处看得见。
如今,她亲眼看到他本人了,面对着他真实的血肉之躯,她依旧有当时从严面照片上得来的第一印象。他在那些照片里总是习惯半侧着脸,强烈而专注的目光射向前方,仿佛他永远是怒目瞪视着镜头和闪个不停的镁光灯。
萝芙记得每回见到这张脸,纵然是印刷在死板板的平面上,却总觉得他是活生生在她面前。那股神秘难解的力量总是紧抓住她的心,让她激动不已。
此刻,那股记忆犹新,她同时还感到一股比以前更震撼的力量,似乎直接震荡她的灵魂,直抵深处。
她不断地发抖,冷意在全身蔓延。然后,她回过神来,才惊觉到眼前的矮个男士还弯着腰,低着头,伸出援手在半空中,等待着她。
萝芙赶紧爬起来,不断地连声抱歉,接着连忙抚平身上的裙子,把散乱的发丝拨到脑后,然后顺手把雷铭的墨水瓶捡起来。
“我很抱歉,我实在很抱歉。”
萝芙赶快朝校长的方向恭敬地致意。在这么重要的贵宾面前惹出这么—场混乱,校长早就涨红了脸。
她接着转向雷铭。
“我没有弄坏什么东西吧?”
她压低声音轻语,她的脸仍旧羞得鲜红。
“只有你的面子。不过,别担心!‘淘气阿丹’。至少,‘他’注意到你厂。”
雷铭朝她眨眨眼睛,然后,开始弯腰收拾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转头望向那群参观队伍,他们已经纷纷转身离开,校长继续开始护送来宾前进.还好他们没听见她和雷铭的谈话。她真是羞死了。
“我来帮你把东西清理干净。”
萝芙弯下腰来准备帮忙,她向雷铭耳语提议。现在地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没关系,萝芙。他们早就看过我的作品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弄坏。所以你只管回你自己的位置吧,块一点,他们随时就会到你那儿了。”
“天哪,经过刚才那么一下,我想我实在没办法再面对他们了。”
萝芙轻声呢喃,又回过头瞥了他们背影一眼。
“白痴——赶快回去。”
雷铭坚定地催她往走道前进。
“那是萧克伦吧?对不对?” ’
萝芙朝参观队伍点点头,仍不愿离开。
“当然。”雷铭的语气突然有点悲哀。
“他对你说了什么?”
“一个字也没有。”
雷铭看来就像被——只大老虎抓得遍体鳞伤,但没过多久他就从垂头丧气中恢复过来,习惯性地耸耸肩。
“反正不是我要的舞台。我喜欢平静的生活!”
萝芙向他微微一笑,然后鼓起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悄悄沿走道摸回自己的工作问。
那群贵宾此刻已经参观到她隔壁桌了。他们正在询问那个女孩的作品。还好,负责发问者是刚刚那个很殷勤扶她起来的矮个男子。虽然,她听不清楚他在问些什么。 ’
那人的声音时高时低,然后他停顿下来,系里那群教授发出一阵阵笑声。接着,隔壁的莉娜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回以一连串高速炮似的问题,反应灵敏而机智。
现在,萝芙大致已猜出那矮个男子是谁了。
苏尔凯。他是全台湾数—数二的剧场设计师,这回—定是担任萧先生的艺术指导。看来传闻没错。他必定是来找个见习生,训练为长期的助手。
可是,萧先生为什么会亲自露脸呢?难道他对整个剧团从上到下的大小日常琐事都亲自打点吗?连这种招收新成员的芝麻小事都得担心?他一定是精力过剩。这不晓得是他的习惯?还是特别的兴趣?
管他呢!
萝芙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的作品,做最后的修饰。她感觉脸颊仍有点热,赶紧专心把工作台上的小模型修整到更完美的状态。
在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周里,他们展示的作品是积聚三年来辛苦学习的成果。整个班上分成六组,各自制作不同的展示主题,有剧场的舞台设计,还有电视影集的布景设计,以及一些完全实验性的计划。
后者正是萝芙制作的题目,当初她还为此兴奋得要命,认为可以大展身手,将自己的设计理念自由地表现出来,不必受客观环境的各种限制。然而此刻,望着这件日夜忙碌做出的幸苦结晶,她却咬紧了下唇。
她自认这是她三年来最棒的作品。可是她知道它在—个像苏尔凯这样的顶尖专业人士眼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印象?
萝芙的心扑扑跳,她越来越紧张,紧张地伸手抚弄身上的服装:把衬衫再紧紧塞进腰间的宽皮带里,调紧皮带,再检查衬衫领口下方那颗老忘了扣上的扣子,免得穿帮。然后,再用手反映拨弄她深棕色的鬈发,把发圈扶正,希望尽可能给人干练的印象。
唉,没用啦。
今晨她特意挑了件暗紫色的麻纱长裙。她还绑了条薄紫色的发带,甚至连身上的羊毛外套都是熏衣草的淡紫色,这是一位念时装设计的好友亲尹织成送她的礼物,她一直很珍惜它,视为她的幸运服。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看来仪容整齐、礼貌大方。
好啦,她现在也不必再麻烦了。没有用啦。
萝芙闷闷不乐地皱皱眉。像刚刚那样摔跤趴倒在地,早就给大家看见她长裙底下的彩色长统斑马袜啦,天晓得还有什么?唉,她真不敢再想下去。
那阵低语声突然之间越变越大声,萝芙紧张地猛抬头,发现参观的队伍已经走近她的工作间,那群贵宾正纷纷就定位,围在她的作品前。
“葛萝芙!”
校长宣布她的名字,声音阴森森的,教她不禁心惊胆跳。他死气沉沉的态度,暗示着他只想尽快带过这张桌子,继续进行下—位学生的介始,免得待会又要面对一场大灾难。
不过,她那位矮个的救星立刻向前一步,靠近她身边,向她露出亲切的微笑。
“哦,是啊。我们刚才已经见过面了,不是吗?”
他的微笑挺迷人的,他们俩差不多高,所以她可以直视他的眼睛。
“你刚刚在那里没有受伤吧?”他很友善地问萝芙。
“没有,只不过吓呆了。”
萝芙不禁微微一笑,他真甜,温柔和蔼,一点也不神气活现——不像后面那位名气响当当的“大人物”。
“这位是普雅仪小姐,我们的得力助理。”
矮个男子又对她真诚地微微笑,他的眼眸里已透露出对面前的作品极为赞赏。虽然,萝芙不晓得究竟是她的作品,还是她略显散乱的仪容和依旧潮红的脸颊,带给这位设计界高手深刻的印象。她尽全力专心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尽量简洁有力,简单扼要,表现出自信的神态,虽然她心里紧张极了。
他并没有介绍萧克伦。
她怀疑那位全身黑的天王巨星,是否总是带着那副冷淡疏离的态度,喜欢站在一点点距离之外,漠然旁观这里进行的—切,仿佛这种种其实都在他掌握之中,但不值得他亲自处理,免得有损他的颜面。这使得苏尔凯像是某种代言人似的,专门负责调解纷争,对付疑难杂症的经纪人。而真正的,最后的决定权,就操纵茬萧克伦他那双紧盯着人不放的黑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