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见楼下开始出现一阵骚动声。她倾身向前眺望栏杆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张大了嘴。
整个观众席,包括舞团的幕后工作人员、剧院工作人员,还有其他不少受邀的贵宾,全部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鼓掌喝采。
他们各自独立的单调掌声,响在整个宽阔空旷的大厅里,听来有些怪异。但是这种反应是直接发自内心的,他们正献给克伦最高荣誉的热烈喝米。
萝芙觉得热泪盈眶。她转过头瞥向尔凯,发觉他也早已从坐位里起身,热烈地鼓掌,那神情仿佛这是场正式演出,而不仅是场排练而已。
杰生也倾身向前,从椅背上按住她的肩膀。她更惊讶地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天哪,实在是太感人了!”他说着,紧捏了她肩膀一下。然后,他也跟着跳起来,朝楼下大喊,“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同时拚命鼓掌叫好。
接着文斌也加入他一起大声喝采。最后,全场只剩下萝芙一个人仍一动也不动坐在位子里。
等全场的掌声逐渐消退,克伦仍站在舞台中央,开始谢大家,接着他转向全体舞者,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影响了晚上首演的情绪,大伙仍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说完后他预祝演出成功,并提醒他们集合的时间,接着便蹒跚地走下舞台。
* * *
萝芙感觉全身立刻紧崩,警觉高涨,她晓得接下来会是什么,她紧抓着座椅的把手,严阵以待。
果然,几分钟后,包厢后面的门咻地打开了。
他突然间站在门口,眼神坚定而果决,刚才那股脆弱感早已烟消云散。
尔凯和助手纷纷和他握手道贺,接着就一个个陆续走出门口。萝芙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一艘遇难的危船,所有人都弃船而逃了,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无法动弹。
他走过来,靠坐在她旁边的栏杆上。修长的双腿懒洋洋地伸展开来。
“你终于修改了结尾。”
萝芙设法打破两人之间凝重和沉默,克伦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怀疑她该如何才能逃脱这里。
“我仍然觉得它有点突如其来的乐观,”他告诉她,“不过还有时间把它改过来。”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
“萝芙,你想在这里谈,还是到别的地方——?”
“我哪也不想去,而且我什么也不想谈,”她低语,“我认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了。我了解你的感受,你了解我的感受,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我可不认为你真的了解我的感受,”他停顿片刻,“而且你还没回答我早上问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顽固地回问他,虽然心里早已猜到了是那个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连尔凯都知道了。”
“他猜到的,他是个聪明、细心、敏锐的人——”
“他当然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别自认为你对这件事有知道的权利!”她冲口而出。
他挤出一丝苦笑。“哈,说得好像我真的没有似的!”他耸耸肩,“你的朋友淑琴也知道,而且,据我所知,半个台北都知道丁。”他满脸迷惑,“但是唯一一个最应该知道的人却不知道!难道应该由我自己去发现去查证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然是失败了。毕竟我不是神探福尔摩斯。”他停顿一下,“是不是这样?萝芙?我是不是应该猜?否则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有什么差别吗?”她反问。
“是没有。”他同意到,“如果你真想做个单身妈妈,一个人独立抚养这个孩子,那是你的权利,我无法干涉。但我绝不打算放弃我所应有的权利。无论你觉得适我不适合做爸爸。”
“我想我是没办法阻止你插手管这件事,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她不情愿地承认,“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就此分手,分得一干二净。”
“我希望我们根本不必分手,”他立刻接口说:“老实说,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不晓得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只觉得,我必须给我们俩一点时间和空间。然后,我就想,尽力控制住……保持住这种情况……”
“是啊,我是你那群舞者的私人版本,”她嘲讽地说,露出苦笑,“服从你的一切指令,随你喜欢上紧发条就上紧发条,招之即来,不合则去]……只要你‘一两星期’厌烦了就把我踢出来!”
“绝对不会‘—两星期’就对你厌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凝视着她,“如果真要教我对你厌烦,最起码也要花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时间,或许还要再加上下下辈子。还有这个踢你出来的事怎么说?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这是你昨天下午自己暗示的。记得吗?你自己说过的话,然后,我了解到我并没有把我真正的意思表达出来。如果你昨晚肯给我机会的话,我一定能把它说得更清楚。”
“怎么说?”她疑惑地问。
他的眼光扫视着她的脸,“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哦!你会吗?”
萝芙感觉自己全身僵直,但她的眼睛无法置信地张得大大的。
他耸耸肩,“这是个挺疯狂的主意!我是在排练中途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就像牛顿被苹果砸到而想出万有引力一样,”他解释着,露出一丝微笑,像个迷人的小男孩,“或者可以说,就像一道强光突然在我脑海中爆开来。我好兴奋。我不晓得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它。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大喜欢这个主意……”
“而且你也不是结婚型的人,”萝芙愤愤地怒目瞪视他,“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
“嗯……”他低头深深凝视她,“看来你是不顾一切想要做单身妈妈,所以我想我得再重新考虑吧……”他的话突然中断,他倾身向前靠近她,“……除非我还有一丝机会能够说服你改变心意?嗯?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因为责任感过重,才编了这整个故事想控制一切?”她轻声问,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说像做慈善事业一样对你施舍吗?”他的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笑。
她点点头。严我才不要因为这种情况嫁给任何人。要不是我怀孕的话,你根本也不会想到要娶我。”她撇开眼神。
“你可以跟尔凯查证一下,就会知道我是真心的。”他平静地告诉她。
“尔凯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这个嘛……呃……”他的腿动了一下,“我昨天下午发现这个惊人的想法之后——附带说明一下,是在我发现你怀孕之前——我就想立刻把它付诸实行。可是你不见了,然后我去工作室找你,正好碰见尔凯准备离开。”他凝望着她,“我一直不大确定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之间是什么情形。所以我想,跟他提一提应该是很正当的举动,我跟他说,我觉得是到了向你求婚的时候了,结果他大表赞成,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我同时也得知——”他有点淘气地开玩笑说,“——我回来,并没有破坏你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
“哈!真是设想周到!”她可不大喜欢被人在背后这样讨论。
“我也有同感,”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之后我就开始找你——”他按摩着她的手,“——离奇失踪的葛小姐。神秘的萝芙,你真的是害我玩了场捉迷藏的游戏,你总是随时随地给我惹麻烦,”他停顿一下,神情转为严肃,“不过,我必须承认,若没有你提醒我——爱情是一项救赎一一我可能到现在还看不清楚这个道理。”
“我很高兴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她低垂眼睑,想掩饰心;正意乱的情绪,他的轻触总是立即对她施予魔咒,他正紧握着她的双手,拇指韵律地来回搓揉她的手腕内侧。她觉得膝盖发软而颤抖,真高兴她还坐在椅子里,否则早就昏倒在地上了。
“我承认我第—眼见到你就为你痴狂,但我很小心地和你保持距离,我知道如果我让你接近我的话,你一定会渗透我的自制力,侵蚀我的防卫,攻占我的心和我的灵魂。我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你对我造成的震撼影响。起初,我以为只是你那股毫无秩序的、狂野奔放的活力,搅得我一团混乱,尤其是你那双迷蒙的眼睛的魅力……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份情感不仅是如此而已,它还要更深更深,它的源头不知深到何处,它的力量是如此庞大……”萝芙顺从地让他拉起她,纵然她的膝盖仍在发抖,但此刻她已贴近他身旁,抬起眼凝视着他。
“克伦,你知道吗?当你离开以后日子变得多么可怕,那天我们重逢的情景更是一次恐怖的经验。尔凯告诉我,你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料理上回车祸的心理创伤,所以你离开后,我一直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耐心,我安慰自己你最后终会回到我身边,可是,当我们再度相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