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终于能体会他为生命搏斗的精神了。那是源自于冰天雪地的苍凉荒漠中,所磨练出的不屈不挠的毅力,还有那股意气风发的情怀,充满自负,一身傲骨。
他的眼光也同时在搜寻她的脸,充满兴味地浏览过她的五官,捕捉着她沉思时瞬间变化的细微表情。
萝芙在他的严密扫视下只觉得全身发抖,激动而震荡不已,她的脉搏不断鼓动,血液沸腾,疯狂涌进心脏,带动——波接一波的冲击。她简直支撑不住了。她想呼吸点新鲜的冷空气,这里为什么突然好热?热得令她窒息,她要到外头去,她要脱离这团后台的气氛,冲到户外去透气……
可是,他似乎无意离开门边的位置。
“你打算在那里跟我面谈?”萝芙最后试着挤出一句。
他终于侧身让出空间给她通过了。
“上楼,”他粗鲁地告诉她,“你得走前面。我恐怕我这阵子爬楼梯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慢得惹人厌。”
她真是大感震惊。他的国语好流畅。然后,她好不容易从沉醉中回过神来,专心想他说过的话时,又惊讶地开始难为情。其实,他浑身散发的魅力早就强得压过了—切,她根本忘厂他行动不便。
萝芙顺着他的指示走向楼梯,她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努力配合他的速度。但是他走到中途突然停在原地,不肯再移动,所以她只好迳自继续前进,遵从他无言的暗示。她晓得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别人同情他,他更不需要别人帮助他,甚至扶他一把也是侮辱。
等他最后在楼梯顶端和她会合时,他激动而冷酷的眼神扫射她的脸。
“就像大多数跛脚的人一样,”他粗嗄地说,语气嘲讽,“我常会觉得生不如死。”
他说着立即推开旁连一扇门,完全不给她任何回答机会。他用力很猛,那扇门“砰”地重重撞在墙上,然后他抵住门,突然举起手,做了个姿势,指示她该走进去了。
里头布满了好几面墙的镜子和一整排的绿色植物,还有一整片干净清爽的绿色地砖。后面还有一道门,通往一个较小的房间。
这个房间显然位居剧院楼顶,她从窗口就能见到一幅惊心动魄的壮丽景观。然而,他早已迅速地找了张柔软的长沙发歇靠上去了。看来,刚刚那段楼梯对他的确造成很大的痛苦,纵然他不愿坦白。
“我恐怕得做个坏主人,请你为自己倒杯饮料吧。”
他低声怨吼,连头也没抬,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看出他的眼睛闭上片刻,然后猛地睁开。他立即辨认出她脸上匆匆掠过的同情,那双黑眸里顿时露出轻蔑的神色。
“怎么了?”他粗暴地咆哮,语气中的不屑明显无遗,“你打算就—直站在那里吗?”
“我可以不用饮料,谢谢你。”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啊,我可不能不用,所以请你帮我倒一杯好吗?谢谢你!”
萝芙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作品册放下来,转身才走几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他大声叫她回来。
“嘿,回来回来!把它拿过来啊。”
她飞快地转头回视,接着咬紧下唇。她发觉他正伸出一手想拿她的作品册,可是因为她粗心大意把它放得太远了,所以他根本拿不着。天哪,她怎么这么不懂得体贴和关怀?真希望他别以为她是故意的。她赶紧冲过去,拿起它放在他身边的沙发空位上,然后解开上头紧绑的带子。
“我的手可没有毛病!”他怒吼道,瞪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冷酷而阴沉,目光锐利得刺眼。
然后,刹那之间,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紧盯不放。他眼里回应出闪耀的火光,他嘴角扭曲露出苦笑。
“你总有一天会亲自发现的,不过现在你最好先明白。”他以极其轻柔的语调补充道。
萝芙目瞪口呆地凝视他。他的语意暗示得很明显了。她的愤怒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了,像决堤似地涌出来。”
“我很明白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萧先生。”
然后,她立刻转身走向饮料柜,不等他回答,让他自己去慢慢思索她暗示的语意吧。她拿出两个玻璃杯,现在她觉得自己也需要—杯了。他—直没答腔,于是她鼓起勇气,抬头偷窥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目不专睛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已经观察她多久了?然后他就垂下眼神,专心看她的作品册。
她早该想到的,柜子里只有酒,没有苏打水可以稀释。但她仍不知不觉倒了满满两杯,然后她走回长沙发前,把他那杯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谢谢你。”
他心不在焉地回应,只顾专心翻阅册子里的草图和作品。她挑了张贴有金边和浮花纤锦的古黄靠椅坐下来。然后全副警戒地望着他,就像提防一只随时会展开攻击的野兽。
他有种特别的性情,教人无法捉摸,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行动。此刻,他的专心神情看来好诚恳好亲切。他那副兴趣是假装出来的吗?还是礼貌上的表现?是不是艺术家都有这种夸张喜恶的本领?她实在没想到他肯费这么多工夫安慰别人的感情,免得直接刺伤别人。
这教她更加愤慨。他明明早已对她有所评价,却又尽情沉迷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故意拖长阵痛的时间。他摆明了是在耍她,偏偏他又乐在其中。不行!她知道她必须立刻站起来,离开这里,以示抗议。
“你为什么皱眉头?”
他突然爆出一句话,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现他正抬头注视着她。然后,不等她回答,他伸手抓起酒杯,抑头一干而尽,接着把空杯子递给她。
“什么?你是说你还要一杯?”
萝芙未加考虑就冲口而出。她想,反正他对她的印象早已固定,现在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无所谓了。然而,他听到后却立刻抬头直视着她,深遂的黑眸中爆发出灿烂的白热闪光。
“我是不是听到你已经开始在控制我的酒量了?”
他突然仰头,发出一阵轻脆开朗的轻笑声。
“好个开始的方式,我早该断然拒绝尔凯,说声‘不’就好了。哈!我早就看出你只会是个麻烦。”
当他笑的时候,他的颧骨更加突出显著。萝芙发觉这是她第一次在那张强硬有力的脸上,看见除了厌烦、冷酷、无聊或嘲讽之外的神情。他的嘴仍旧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那笑容顿时让整个房间一亮,充满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光彩,和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搅得萝芙心慌意乱,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一动也不动呆在原地,茫然地盯着他。
“嘿,做个乖天使。把它装满,我感觉糟糕透顶了。”
她像梦游一般走向他。
“你是说——”她突然警觉到不该透露出她听到他和尔凯的激烈讨论,赶紧封口,“你刚刚说什么?萧先生?”她最后挤出一句。
“别这么僵硬刻板好吗?葛小姐。帮我再倒满一杯,然后再为你自己倒一杯,如果你想要的话。然后,再走回来,坐下来,我想了解这里头的—切。”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那画册,“你好像—点也不喜欢为我工作,难道有人提供你更好的机会?”
他看来很迷惑,似乎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机会。然后,他斜瞥着她,等她的答案。
萝芙觉得头晕目眩,只能无力地微微摇头。
也许她真需要再来一杯酒吧。此刻她只确定一件事:她不晓得那一样最危险?是萧克伦的原始攻击性?或是他脸上那抹迷死人的笑容?
他仍然咧着嘴微笑,隔着房间投给她那种灿烂无比的魅力,让她简直神魂颠倒,无法喘息。
至于说她好像不喜欢为他工作?天哪,她究竟要怎么回答这样一句话啊?看来她真的要喝上一整杯酒了。
* * *
萧克伦邀她坐在他旁边,萝芙谢绝了他。她宁愿坐回刚才的位置,和他保持距离比较有安全感。她紧握着玻璃杯,仿佛能用它保护自己。
“萧先生,”萝芙最后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我是为你工作吗?”
“你不想吗?”他立刻还击,反应灵敏极了。他扬起眉毛,装出一副惊讶状。
萝芙随机应变,明智地闪躲那个问题,假装没听见。
“你好像对我有疑问。”她说。
“嗯,感觉敏锐,完全正确。”他回以一丝示好的微笑,“不过尔凯认为你拥有很大的潜力。当然啦,我只是引用他的话好让你明白,至于我本人,则一向认为他的判断最可靠,所以我很乐意放手一试。”
“您是说,一个暂时性的职务?”
“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暂时性的。”
他的眼神突然一暗,他的嘴角扭曲,露出—丝自嘲的苦笑。然后他向后一靠,手仍放在她的作品册上,背靠在软沙发上。“萝芙你是在拒绝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