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你还没醒吗?——
——刚醒,怎么了?一早打电话过来。——
——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那边传过一串笑声,程多伦前后左右瞧瞧,确定金嫂没在偷听,附着听筒,降低声音。
——我昨天夜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不理我了,今天早晨醒来难过得要命,在床上抽了半包烟,金嫂说我跟老烟枪没有差别。———
那边又是一串笑声,程多伦左右瞧瞧,再接着说,但厨房里的金嫂,那对耳朵张的又长又尖,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提早到你那去——。
——好吧,反正我都在家,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我好想马上见到你。——
挂上电话,一回头,金嫂那颗来不及缩回去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被程多伦发现了,程多伦愤怒得站起来,气得两眼发火。
“金嫂!”
金嫂跟作贼叫人逮着似的,缩头缩脑的赔着笑走出来,手上拎了块抹布。
“我正要擦桌子呢,你看?抹布在手上。”
“擦桌子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每次我打电话你就躲着偷听,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有呀,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听你打电话,”金嫂作贼心虚的解释着,眼角还瞄呀瞄的:“什么我想听你的声音呀,又是什么要马上看到你啦,啧,我才没兴趣听呢。”
“金嫂!”程多伦简直气疯了:“如果你真那么无聊,拜托你去看场电影,拜托你去找三姑六婆谈一顿,拜托你!拜托你!”
程多伦愤怒得就差没在地上踩个洞,气极败坏的跑上楼,砰一声关上房门,重重的跌躺在床上。
床面因过重的压力,狠弹了两下。
忿忿地抽了一根烟,程多伦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看也不看金嫂,找了个纸袋,打开冰箱。
金嫂很聪明的退开,那两只眯眯小眼,开始有计划的留神着,预备随时跟踪出去。
冰箱找完,找厨房,满满装了一大袋,程多伦连声再见都不讲,就往大门口走。
金嫂的两条小腿很机伶的跟了出去,有段距离的紧挨着手上提一大堆东西的程多伦。
走到大街口,程多伦拦了辆计程车,打开车门,突然,程多伦在车头前的反射镜里看到一张神 秘兮兮的脸,瘦瘦的身子闪进一条巷口,迟疑片刻,程多伦坐进去,司机前的反射镜,马上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上了另一部红色的计程车。
“先生,上哪?”
程多伦明白金嫂那老太婆想干什么了,咬着牙,狠瞪了后面红色计程车一眼。
“你不要回头,注意反射镜,后面有一辆红色计程车,你想办法先摆脱掉。”
这种事对计程车司机来说,太平常了,驾轻就熟,三拐两拐,左一条街,右一条巷子,不到五分钟,那辆红色计程车就给甩掉了。
到了监狱门口,程多伦给了司机一张一百元大钞,算是酬谢这次的密切合作成功,司机开心的接过来,两人似有默契般,含笑挥手而别。
在会客室坐了不到十分钟,会客时间就到了,几十个等着见朋友、亲戚的人,进了隔着玻璃房间。
罗小路两只眼睛瞪着程多伦,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听筒,话也不说,连那句他妈的都没有。
程多伦握着听筒,吓在那,罗小路的凶样子是见惯了,但从没像今天,话也不讲,眼珠直翻白。
“怎么了?好像在生气?”
罗小路还是没开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
“是不是跟你们里面的人吵架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程多伦又紧张、又急。
“还是………还是看到我这种大白痴的样子就——就不高兴,那,那我就走好了。”
“他妈的!”
好了,有救了,只要这句话出来就没事了,程多伦松了一口气,摸摸额头,竟摸下一把汗。
“你什么意思?你说,你什么意思?”
“我!我做错了什么?”
“他妈的!你一个礼拜不来看我,是什么意思?”
搞了半天,原来的紧张松下来了,程多伦再从额头上抹下一把汗,这一个礼拜来,舒云搞乱了自己,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心思,每次到监狱,送了东西就走,一点也没情绪等待会客时间。
“你说啊!你什么意思?”
“哦!我最近我——我比较忙,所以………”
程多伦结结巴巴的撒了谎:“可是,我每天都给你送吃的,一天也没耽误咧!”
“忙你个大头鬼!谁要吃你的东西!”
“是,是。”
“死不要脸的家伙,你给我招出来,你忙些什么?忙得东西一丢人就走,招呀!”
“我,我………忙忙很多事情,我——。” 不擅说谎,又碰上罗小路凶厉巴气的逼供,程多伦脸也红了,耳根也热了,结巴得更厉害。
“他妈的,这次放你一马,从明天开始你要敢不来看我,等我出去了,不把你们家东西偷光?剥你一层皮,我就去跳汨罗江。
“我一定,一定来,我——我发誓。” 程多伦举起手。
“哼!好了,不骂你了。”
“谢谢。” 程多伦如获大赦,一头的汗,擦了又冒:“谢谢。”
弯腰鞠躬,好像给了他什么大恩似的,玻璃屋的罗小路连听到两个谢谢,气消了,嘴角也咧开笑容。
“喂,大白痴,帮我办件事。”
“你说,我一定办。”
“帮我去我家一趟。”
“去你家?”
罗小路顿了片刻,脸上忽然现出了难得的表情,那种属于好孩子感触的忧郁,看得程多伦都不认识了。
“不怪他们不要我,实在是我太过分了,太伤他们心了,你告诉他们,我好想念他们,叫我妈来看我,我最想她。”
罗小路眼眶有些潮湿,这太令程多伦惊讶了,罗小路这凶悍的女孩竟也会哭,程多伦被感动得又无措、又难过。记下了地址,时间也到了,罗小路没有摔下听筒就走,突然很温柔的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每天都送东西来给我吃?”
这句话程多伦不晓得怎么回答,傻俊的笑着。
“说呀,为什么?”
“我——我怕你得营养不良症。”
罗小路眼眶里的潮湿凝成水珠,滑流了下来,那是眼泪,落在一张看来好乖、好乖、好安静的脸上,半天半天才留念不舍的放下听筒离去,边走还边回头,闪着一双程多伦又陌生又不明白的眼神。
☆☆☆
差不多是每天程多伦拎着大包吃的出去的时候了,可是,奇怪的很,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昨天没跟成,金嫂不灰心,两条瘦腿这走走,那走走,心里却很纳闷。
程多伦看出金嫂心怀鬼胎了,悠闲的坐在沙发里,放着热门音乐,脚尖有节拍的打着,还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金嫂忍不住了,又不敢点出破绽,可是心里实在急得很。
“多伦呀,今天怎么不出去啦?”
“懒得出去。”
走动的瘦脚停了停,那双眯眯小眼斜瞄了瞄。
“早上到菜市场东西买多了,冰箱都塞不进去,放着又怕坏,唉,真不晓得怎么处理好。”
说完,金嫂偷看一眼程多伦的反应,程多伦叼着烟,拿着唱片套,一句一句跟着哼哼,漫不经心的说:
“多了就扔掉好了,反正也没人吃。”
这小孩今天是怎么回事?金嫂真是愈来愈纳闷。
“那多可惜,暧,对了。”金嫂提高嗓门,故作突然想到状:“你不是每天拎一大包吃的东西出去吗?今天正好可以拿一点。”
“我不是说了嘛,今天懒得出去。”哼着曲子,程多伦头都没抬。
“在家里呆着也好,天那么热,一天到晚往外头跑,像野孩子似的。不过,那些吃的你不搬出去,丢了也蛮可惜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金嫂对今天的计策无法得逞,急得要命。
趁金嫂进厨房那刻,程多伦让唱片继续转,轻手轻脚的走出客厅,为预防大门的铁门声音,程多伦手脚俐落的爬上花园的墙,纵身一跳,拍拍手上的灰尘,跑到街口喊了部车,照着昨天罗小路给的地址开去。
计程车绕了好久,才绕到地址上的方向,这是一片违建区,矮的木板屋,一家挨着一家,似乎只要随便放把火,就能在十分钟内烧个精光。
程多伦下车来,一家一家找,一家一家问,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了。
木板门是敞开的,程多伦站在门口,里面有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妇人,低着头,穿着陈旧但干净的衣裙,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念幼稚园模样的小女 孩,头伏在妇人腿上,妇人仔细的拨着小女孩干燥的短发,像在捉什么,屋角的地上,有一台老式的电风扇,外壳的漆都碎落了,吱吱哑哑的转着。
“请问——。”
妇人抬起头,手还放在小女孩的发隙里。
“请问这儿是不是姓罗?”程多伦礼貌的点着头。妇人上下打量门口站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