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程多伦的朋友。”
“小伦的朋友?” 金嫂上下打量,觉得好眼敦,像在哪见过:“没听小论说过嘛,你到过我们家吗?”
死老太婆,岂止到过,你还报过警呢?他妈的!
“没有。”
“你怎么知道小伦住医院?”
“我——我看报纸的。”
“真丢人,都是那个死女人,我们老爷的脸都丢光了。” 金嫂总算找到个人发泄了,“你还不晓得吧?小伦就是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才被打成这个样子的。”
“程多伦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打架?”
“唉,说了也气人。” 金嫂脚一跺,手掌一捶:“你不晓得,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看我们多伦年轻,样子长的又好,居然勾引多伦——。”
罗小路两手一插,眼睛瞪的有杯口大,拦住了金嫂的话,口头语也出来了。”
“呸,什么作家?寡廉鲜耻的老处女!”
“好,明天我就找人揍她。”
“揍她?嗳呀,我赞成,来,你坐,你坐,我把全部情形慢慢的告诉你。”
金嫂忘了自己刚才的态度,热情的拉椅子。
“我赞成你找人狠狠给她个教训,不然她以后还不晓得要勾引多少人呢。你不知道我们老爷那个人,他就是爱面子,我说去告他们一状,他老先生倒大方,什么算了,打架的事,还能分什么谁对谁错,闹开了,大家面子难看,这口气,我憋了好几天,这下好了,你给我出这口气吧。我这人就是跟你一样,不能忍的事,我绝对不忍,顾面子的结果,人躺在床上都不能动,唉,也怪多伦自己,什么女人不好喜欢,偏偏去喜欢那种女人。”
罗小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你说程多伦喜欢那个女作家?”
“是呀,迷得要死,我们老爷为这件事还打过他呢。”
“他——他这次跟那个人打架,是为了——,为了那个女作家?” 罗小路心坠下去,好重好重的坠下去。
“就是说嘛,讲起来也真丢人!不过,你也不是外人,否则啊,我真是不好说出口。”
罗小路走到床旁,咬着牙,恨恨的望着熟睡的程多伦;你这大白痴,原来你迷那个女作家,被打的半死不活,也是为她,我居然割了自己一刀,又冒那么大的危险,为的只是要看你,看你伤成什么样子,我的天,原来你迷那女人,我比跳蚤还可怜,她还羡慕我呢,他妈的,大白痴,你为什么要迷那个老女人?那个该杀一千刀的老女人!死女人!臭女人!
“小伦白天睡多了,晚上总睡不着,护士小姐给他吃了点安眠药。”
金嫂现在对罗小路像自己人似的,有着一种敌忾同仇的团结心理。
“那个死不要脸的女人。上一次被我骂了以后,也没再来了,哼!她要再敢来,你看我不把她打出去。”金嫂气嘟嘟的插着腰:“嗳,你刚刚说要找人揍她一顿是不是?我看啦,那个女人,警告警告,给她个教训,叫她以后不要再勾引我们小伦,至于那个动手打小伦的男人,非要打他一顿不可,至少也要叫他像小伦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
罗小路涩痛的心,积满了泪,眼睛望着程多伦,手掌握的紧紧地,指甲都陷进肉里了,她恨程多伦,恨那个打伤程多伦的男人,更恨舒云。
“不过,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叫小伦的爸爸知道,我们老爷呀,哼,死爱面子,儿子被打成这个样子,吭都不吭,我金嫂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吃了亏,就要讨回来。”
边讲着,金嫂边削了个梨。
“吃个梨,讲了那么多话,口渴了吧?”
“不吃,谢谢。” 罗小路神色木然:“我要走了。”
“吃个梨再走嘛,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明天——?”罗小路知道自己必须走了,眼泪已经从胸腔涨升到眼皮囊了:“我不知道,也许来,也许不来。”
“唉呀!说了半天,还不晓得你姓什么,小伦 问起,我连个称呼都没?”
罗小路启了口,又合上去。
“反正;我还会来,你也别告诉他我来过。”
罗小路又补了一句:“金嫂,我来这儿,只有你知道,我要找那姓舒的和那男人算账,也只有你知道,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谁都不要讲,包括程多伦的爸爸,好不好?”
找姓舒的和那个男人算账,这句话,对金嫂来说,太受用了,那股子敌汽同仇的团结心理,更密切,更浓厚,真觉得这个女孩是自己人了。
“好好好,我谁都不讲。哦,对了,如果你不想碰到小伦的爸爸,你最好晚上来,像今天这个时间就可以了,他爸爸每次差不多十点左右就走了。”
“谢谢你,我走了。”
这个女孩愈看愈面熟,实在是像在那见过的,金嫂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啃了一口罗小路没吃的梨,金嫂也不再想面不面熟的事了,心底乐的等罗小路去找舒云和那个男人算账。
上了计程车,罗小路就哭了出来,像一个装满水的汽球被扎了洞似的,汹涌的奔流出来。该死的大白痴,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迷恋她?既然迷恋她,又为什么一天到晚往监狱去看我?帮助我解开了父母对我的不原谅?对我这么好,又为什么?
一路哭到黑皮家,罗小路在楼梯口,擦干了眼泪,正要按铃,包着纱布的手,这才感觉到隐隐地作痛,痛的抬不起手,头也晕眩着,人站着,虚晃虚晃,随时会跌下去。
勉强伸出另一只手按了电铃,罗小路差不多站不住了,身子瘫靠在门前,门一开,罗小路跌了进去。
“小路!你怎么了?”
黑皮和凌碧梅惊住了,凌碧梅扶着脸色发白、冒虚汗的罗小路躺在沙发上,不知所措。黑皮到底年长几岁,看了看罗小路包纱布的手腕,又看看那张连唇都发白的脸,稳住惊讶,对浴室指了指。
“去拿条毛巾来,还有,把鸡汤热热端过来。”
凌碧梅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行动却非常敏捷,毛巾拿来了,鸡汤也放上电锅热了。
“她是怎么了?”
“你替她把汗擦了。” 黑皮皱着眉摇头:“流了那么多血,就跑出医院,再怎么好的体质也撑不住的。”
黑皮自己去厨房,把鸡汤端出来,又倒了杯冷开水。
罗小路神志清醒了,睁开眼睛,整张脸蜡黄的怕人。
“来,小路,先喝口水。”
黑皮扶起罗小路的头,慢慢的让罗小路喝了几口。
罗小路斜靠着沙发,惨白的嘴角,对着俩个人笑了笑。
“我没死?”
“差不多了。” 黑皮对着鸡汤指了指:“倒一碗出来喂她喝下去。”
“小路,来,这是给你吃的。”
“我不想吃。”
罗小路头一撇,脸还是蜡黄蜡黄的。
“不要孩子气了。” 黑皮说话了:“十九岁就死了,你不觉得可惜呀?这是我叫碧梅特别给你炖的,好意思不吃?”
罗小路喝了几口汤,感激的望了望他们,苦笑着。
“快死的人,没力量讲一大堆感谢的话了。”
“谁等你说那些话。” 凌碧梅又添了些汤到碗里:“看到程多伦没有?”
罗小路苦笑的嘴角收回去了,才逐渐恢复元气的脸色,僵直的像一具断气的尸首。
凌碧梅和黑皮互视一眼,黑皮点了两根烟,递一根到罗小路面前。
“小路,抽根烟。”
半天,罗小路睁开眼,接过烟,眼角滑着泪。
“黑皮,碧梅,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罗小路深深的吸进一口烟:“如果你们恨一个人,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凌碧梅和黑皮又互视了一眼,黑皮弹弹烟灰,笑着问。
“怎么?去了一趟医院,就有仇人了?”
“别跟我开玩笑,我很认真。”
“说说看。” 黑皮看了看了凌碧梅。
“我恨三个人!”罗小路声音阴冷而坚硬。
“三个人?”凌碧梅不解的望着小路。
“对,三人。”
罗小路的声音幽幽的,好远好远,却塞满了强烈的恨意。
“有一个我爱他。” 罗小路闭上了眼睛;“程多伦。”
“另外两人是那女作家和那个男的?”黑皮把罗小路手指夹着快烧到指头的烟取下来。
“帮我一个忙,黑皮。” 罗小路把脸转向黑皮。
“什么忙?你说说看。”
“帮我找人揍一个人。”
“谁?女作家?还是那个男的?”
“女作家我自己来,揍那男的。”
“那多累,我就一块替你解决算了。”黑皮笑着讲完,即刻换上了一脸严肃:“小路,揍人太容易了,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现在做了件很糟糕的事——逃狱。姓舒的是个很有名气的作家,男人为她打了一架,报纸都发新闻了,这件事还没冷下来,她的男朋友接着就挨揍,警察局可不光是一群吃饭不做事的白痴,查起来,你牵涉在里面,你想想,你这辈子要在牢里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