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痴,说谎你差远了,一边闪吧。我这么好骗啊?”指着自己鼻子,罗小路手一挥:“在我面前说谎?去练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这就是典型的罗小路,程多伦太熟悉了,刚才是被吓坏了,现在平稳下来,罗小路的吼叫,程多伦已经能适应了,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不吭,只听着。
“告诉你,大白痴永远是大白痴,天生笨,天生呆,天生没药救,在我面前,你少晃那两招,十八年前我就用过了,要晃去晃给姓舒的那个老女人看,她有兴趣勾引小孩,她就有兴趣看。”
很奇怪,罗小路那样污辱舒云,自己竟没有气愤的冲动,好像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舒云竟跟自己离得好远、远得没有一点相关,远得像自己不曾那么衷心的爱着那个人过。程多伦沉思在这刻的奇怪中,看着罗小路又骂,又挥手,又摔头。时而想起来,狠抽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来,又开始骂、挥手、摔头这些连续的动作,程多伦觉得可爱极了,一点也不再厌烦,当当真真的感觉到罗小路竟十分可爱。
叫骂了半天,罗小路发现自己一直被一双眼奇异的看着,叫骂停在那,罗小路悬空挥的手,半天才落在腰上,昂着头。
“看什么看,你没看过我骂人的样子呀?”
“你不是在骂我吗?看着你应该是礼貌嘛。”
“狗屎蛋。”
“好嘛,我是狗屎蛋。”
罗小路笑出来了,想想不对,又凶板起脸。
“好了,骂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觉得我罪过深重,应该再被多骂一点。”
“有哦。”今天的程多伦,真的比平常会讲话多了:“凌碧梅说你将来要去当修女,拯救罪人的灵魂,先拯救我好不好?”
“救你,这种大白痴下地狱也就算了。”
“不要这样嘛,我蛮可怜的,而且;平常也很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说来,也不是个坏孩子,你救了我,一定不会后悔。”
“不救。”
罗小路再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架的高高的,摇呀摇的。
“救嘛。”
“不救。”
程多伦也坐到地上了。
“发挥一点同胞爱嘛。”
“好吧,我考虑考虑。”
罗小路真是个来的快,去的快的女孩,现在心 里什么恨呀难过呀,全没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悲伤,这会儿忘的光光地,愉快开心的鬼扯、抽烟、脚架的高高,摇呀晃的,快乐的不记得自己是监狱的逃犯。
“在你考虑之前,我可不可以也抽根烟。”
“你够贪心哦?”罗小路丢了一根烟过去:“明天还我一条烟。”
“两条。” 接过烟,程多伦加倍了:“我可不可以也把脚架上去?”
“啤酒半打,你架吧。”
“一打。”
年轻,这是多可爱的名词。年轻,他们没有世故,他们心思不多,他们容易沟通,他们的心灵与思想,总是没有困难就培养了默契,培养了调和。
年轻,笑声特别多,话题特别容易找,吱吱喳喳,嘻嘻哈哈,一屋子的快乐。
年轻,真好!
☆☆☆
第二天,凌碧梅又出去了,程多伦仍然抱着伤来,但那些伤,已经没有多大影响了,倒是罗小路发炎的腕口,恶化许多。
昨天一天的笑语相处,两个人完全忘了许多的事,似乎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共同滋长在彼此的心理,好像大家是刚认识的。
程多伦这个看来纯纯、憨憨的男孩,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周详得令人赞赏。
第一天到凌碧梅处,他绝口不提伤口或监狱的事,只是开心的聊聊。第二天,程多伦跟父亲的好友——张医生联络了,要带个女孩子去疗伤。
进了门,程多伦咧着嘴笑,学罗小路,一屁股坐在地上,跟着抽烟,完全去适应罗小路。
“凌碧梅很够意思,晓得我要来,把屋子留给我们。”
“少肉麻,什么我们、你们。” 罗小路一口烟喷向程多伦:“金嫂今天又被你用了什么方式,才肯放你一马?”
“今天用了一个狠招,我告诉她,如果不跟我合作,放我一马,我就要把身上的纱布全部扯掉,吓坏她了。”
“奇怪了,大白痴挨了一顿打以后,灵活多了。”
“这个——嘿,磨练嘛。”
“大白痴,以后我发誓真的不叫你大白痴了,好不好?”
“太让人惊讶了嘛。” 程多伦拍一下地:“算了,大白痴就大白痴,人笨是没办法。”
“可是,我愈来愈觉得你不笨了呢。”
“是不是发现我还有一点小聪明?”
“有 二、三、四、五、六点。”
程多伦坐直起身子,望着罗小路。
“接受我这个有 二、三、四、五、六点小聪明的大白痴一个意见好不好?”
“说来听听着。”
“你先说你接受。”
“不行。”罗小路手一摇,歪个头,坚持着。
“央求你嘛。”
“央求我?”
“嗯,央求、恳求、哀求、要求。”
“央求、恳求、哀求、要求。”罗小路扳着手批数,大声念:“好吧,接受了。”
“接受了?”
“接受了。”
“发誓不反悔。”
程多伦再进一步,一只腿跪着,一只腿呈弓状。
“我带你去医院。”
躺在地上的罗小路,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不高兴的瞪着程多伦,程多伦马上跟着站起来,万般诚挚的,闪着解释的哀求目光。
“你的伤口发炎了,不到医院治疗会有很糟糕的后果,我已经跟我爸爸的一位好友联络了,他答应替你疗伤,他是一位很有声望的医生,医德很好——,他——。” 程多伦又开始结巴了:“他是位有医德的医生,除了看病,他不管别的事,他——,而且他不爱看报,他不会晓得医院以外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的话,任何人都知道是一篇谎言,但是那份善意太感动人了,可是,罗小路的眼睛仍然不高兴地瞪着程多伦,插着腰,昂着头。
“还有——最重要的,你的伤口发炎,我会很难过,我喜欢看见你那两只手,随着语气,晃来晃去的。要是你不治疗,以后——你只有一只手了,一只手晃起来太不生动,我不喜欢。”
罗小路还是插着腰,头依然昂着,但是眼睛里的不高兴稍为减低了。
“好不好?”
罗小路的头慢慢放回正确的位置,两只插在腰上的手,放下了一只,低头瞄了瞄,昂起脸。
“好吧,只有一只手插腰,没有威严,我也不喜欢。”
张医生并不像程多伦说的,除了看病,什么都不管,唠唠叨叨的责备罗小路为什么不把生命当一回事,不过有一点程多伦误打误闯,闯对了,这个张医生的确不爱看报纸,他一点也没料到,这个不把生命当一回事的小女孩,正是这两天报上登的逃狱犯。
打了消炎针,上了药,换了新纱布,张医生拍拍程多伦。
“小伦呀,明天记得带你的女朋友来上药。”
这句话,程多伦耳一热,心也跳了,偷看罗小路一眼,她竟脸红了,一阵奇异的感觉,烧在程多伦眼睛里。
“好了,可以带你女朋友走了,明天别忘了来啊。”
躲闪的上了计程车,罗小路反常的话少了,程多伦干咳了两声,好自然,好自然的握住罗小路的手,怪腔怪调,做着怪表情笑着说:
“小伦呀,明天不要忘了带你女朋友来上药。”
又是一声干咳,程多伦偷看了罗小路一眼。
“明天我不央求、哀求、恳求、要求你了,不过,你一定得跟我来,张医生交待的。”
有些事情的发生,你根本整理不出原因和理由。不晓得怎么回事,计程车上的两个人,心都在一跳一跳的,你偷看我一眼,我暗瞄你一下,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手心时紧时松,即刻又握起来。
☆☆☆
从张医生那出来,程多伦牵着罗小路,胆大包天的罗小路,转着骨碌碌的眼睛,歪过头,像个小女孩那样,征求着。
“大白痴,我想去爬山咧。”
“爬山?”
“嗯,人家好久没爬山了。”
“不怕?”
“怕什么?”
“被逮回去。”
“管它的,反正我突然想爬山。”
程多伦没回答,思索着。
“好不好嘛。” 罗小路撒娇的压着嗓音说。
程多伦一句话不说,拉着罗小路,走到街口,招了辆计程车,搂着罗小路,几乎搂去了罗小路半张脸。
“汐止,大尖山。”
罗小路整个上身,差不多都拥到程多伦的肩腋下,露出的脸,疑问的抬起。
“汐止?我们到汐止去爬山呀?”
“那里人少。”程多伦降低声音:“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汐止的确是个人少的乡镇,尤其车开到大尖山底,根本没人了。下了车,罗小路双臂张开,大大的深呼了口气。程多伦付了钱,罗小路一把拉着程多伦,就往山顶冲。
新鲜的空气、空旷的草坪、不规则的树林、偶而几座山上人家、几只鸡舒坦的飞来跑去,罗小路的心情,开朗极了,关在监狱里将近两个月,视野接触到这么大的一片空间,那份心情的盎然,是可以想像的。